卷帘门烂得像皱巴巴的卫生纸,灯箱被砸得稀烂,露出半截锋利的灯管,戳着对面的光。
宁小楠从跑车上下来,进了杂货店。
她回头看着我,“你还不进来?”
我进去后,看到货架倒了,地上有很多玻璃茬子。
宁小楠进了里屋,她坐在床边,把包放在床上,手指插进长发里,疏理了一下。
老鼠油嘴爬到宁小楠的脚边,半个身子倚靠着鞋。
我过去,正想坐在她身边。
宁小楠瞪着我,“你,去墙边站着。”
“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我做错什么了?”我说。
“你去墙角站着,好好想想吧。”
“好吧。”我走到墙角站着。
油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宁小楠,然后它爬到我身边。
“有话好好说,我不喜欢你这种说话口气。”我说。
“刘向东,你给我站好了。”
我站直身子,靠着墙,油嘴也站了起来,挨着我靠着墙。
宁小楠扑哧一声捂着嘴笑了。
油嘴抬头看了看我。
我用脚碰了一下油嘴,“你去一边站着,别碰我。”
“刘向东,你太让我失望了。”宁小楠说,“光天化日之下,沿街砸店,你胆子比天还大。”
“多大点事,我还以为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呢。”我说,
“下次,准备去抢民女是吧?”宁小楠拍着床头,“不认错,还强词夺理,好,从今天开始,我和你一刀两断。”
“别,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去砸店了。”
“你错在哪?”宁小楠问。
“砸别人的店不对,是别人让我砸的。”
“别人让你吃屎你也吃?你是别人的狗。”宁小楠说。
“我错了,我改正,我保证以后不会砸人家店了,我听你的。”我说。
“好吧,我给你一次机会。”宁小楠说。
我走过去,搂着宁小楠的肩膀,想亲她脸颊。
宁小楠推开我。
我拉着她的手,“别生气了。”
“你真是气死我了,我爸我妈都知道了,气得不行,跳舞还好好的,还要去北京演出,政府还要宣传我们,跳完舞后,你倒好,带着他们去为非作歹,沿街砸店,这些孩子全被你带坏了,你想让这些孩子都进监狱?正道不走,你非得走邪路。刘向东,我警告你,你不要跟龙三那些人来往,听到没有?”
“听到了,哎,你爸怎么知道我砸店的?”我说着搂着她的腰。
“你这么大的动静,谁不知道?”宁小楠说着推开我,她站起来,“明天早上9点,你把所有人喊着,去学校集合,我走了,记着,一个也不能少。”
“这么快就走,再坐会吧。”
宁小楠拿起包,快步走出了屋。油嘴跟着也出去了。
“油嘴,你给我回来。”我喊道。
油嘴回屋看了我一眼,然后跑走了。
我打电话给罗二喜,让他通知兄弟们明天去学校。
晚上做梦,梦到宁小楠的父母,我被他们绑起来,他们轮流骂着我,宁小楠在我身边哭哭啼啼的。
早上起来,我去包胖子的蛋糕店吃早餐。
罗大喜,二喜,锤子,羊眼狗蛋,小豆子都在,他们身上都斜挎着书包。
“时间不早了,东哥,边走边吃。”包胖子把三明治和一杯牛奶递给我。
走到美容医院路口,过不去了,前面在修路。
几个城管拉扯着疯子巴尔。
有两个雕塑挡在路口,当成路标,阻挡着行人。有一个是“老杜到此一游”的半身雕塑,还有一个是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的男人雕塑。
巴尔挣开城管的拉拽,他抱起“老杜到此一游”的雕塑就想跑,被城管按到在地上。
“昨天没有看到蹲着的这个雕塑。”罗二喜说。“这两个雕塑有意思,当路标挺好啊。”
“这个蹲着的雕塑我见过,叫马越。”狗蛋说,“雕塑头上有字,刻着马越这两个字,前两天,我看到巴尔抱着这个雕塑在街上溜达。”
“老杜到此一游,这个老杜是谁?”罗二喜问。
“这不知道。”狗蛋说。
“这两个雕塑可能是疯子从科尔家偷来的。”包胖子说。“走吧,别迟到了。”
走另一条路过去,多用了七八分钟时间。
进了学校大门,看到宁小楠跟一个老头说话。
“进教室上课。”宁小楠说。
我们进了教室坐下。
宁小楠介绍这个老头,说他是文学院的大教授,叫徐敬哑。
徐老头看了看我们,皱着眉头,然后转身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
徐老头看着手里的讲义,扭头对宁小楠说道,“小楠,没想到都是小学生,还有幼儿园的孩子,我还以为是中学生呢,这怎么教呀?”
“他们天赋很高,都是天才。”宁小楠说,“你不是说教他们诗歌吗?没问题的。”
“都是天才?”徐老头说。
“没错,都是天才。”包胖子说。
“对了,我让你们带一些文学书来,你们带了没有?”宁小楠问。
“带了。”罗二喜说。
“都拿出来给徐老师看看。”宁小楠说。
包胖子,大喜,二喜等人掏出了书,我扫了两眼,书名都带着骚气,有[妻妾成群],有[丰ru肥tun],有[废都],有[活着]。
“你们都拿了什么书呀?都是黄色的?”宁小楠睁大了眼睛。
书拿到讲台上后,徐老头拿起一本本书念叨着,“这是贾平凹的废都,莫言的丰ru肥臀,苏童的妻妾成群,余华的活着。果然都是天才,我信了,你们这些书都是自己买的吗?看过没有?”
“没看过,在地摊上买的。”狗蛋说。
“不是买的,是从地摊抢来的。”锤子说。“宁老师教育我们,做人要诚实。”
“老头,你给我们讲讲这些书。”包胖子说。
“书先拿回去,我先给你们讲讲诗歌吧。”徐老头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字。
这行字是:北岛[回答]余怒[孤独时],伊沙[车过黄河]。
徐老头写完[车过黄河]后,又把这个四个字擦掉,在下面写下[风吹杜甫],回头看了看我们,又把[风吹杜甫]擦掉。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徐老头说道。“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大家一脸困惑。
“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宁小楠说。
“不知道。”我们一起喊道。
“徐老师,这个对他们这些孩子来说,有点难,你换一个。”宁小楠说。
“好吧,那就后面这一个。”徐老头说。
徐老头在黑板上写下:
[孤独时]
孤独时我不喜欢使用语言。
一头熊和一只鹦鹉坐在
跷跷板的两头
跷跷板朝一头翘起。很多东西
没办法称量,我是熊你们是鹦鹉。
我是这头熊我不使用
你们的语言。
“徐老师,这首诗太难了,太高深了。”宁小楠说。“这些孩子理解不了。”
“说不定他们懂呢,我问一下。”徐老头说。“你们知道这诗是什么意思吗?”
“这个不难。”包胖子说。“这首诗就是写动物园的。”
“有点意思。”徐老头说,“然后呢?”
“都是动物,都不会说人话。”我说。
“好,非常好,然后呢?”徐老头一脸期待。
大家大眼瞪小眼,脸色迷茫。
“徐老师,这个过,再换一个简单点的。”宁小楠说。“你刚才擦的这个[车过黄河],说说这首诗,我觉得这首可能适合他们学。”
“这首,这首不适合他们学。”徐老头摇了摇头。
“读出来听听。”包胖子说。“我们都是天才。”
“好吧,那我就读读试试。”徐老头看了一眼宁小楠。
徐老头清了清嗓子读了起来:
[车过黄河]
列车正经过黄河
我正在厕所小便
我深知这不该
我应该坐在窗前
或站在车门旁边
左手叉腰
右手做眉檐
眺望 像个伟人
至少像个诗人
想点河上的事情
或历史的陈帐
那时人们都在眺望
我在厕所里
时间很长
现在这时间属于我
我等了一天一夜
只一泡尿功夫
黄河已经流远
徐老头读完,我们都笑了,拍着桌子笑,撅着屁股笑,我笑得肚皮疼。
徐老头也跟着笑
宁小楠没笑,鼓着腮帮子,眉头紧锁。
“这个是好诗。”包胖子说。“绝对好诗。”
“好什么呀?”宁小楠说。
“一泡尿功夫,黄河已经流远了。”我说。
“都别笑了。”宁小楠脸色不悦,她回头冲徐老头说到,“你这文学大教授,怎么教孩子学这样的诗,这是诗吗?”
“这,这,肯定是,是,是诗,我,我本来擦掉的。”徐老头说。“我继续讲,下一个,下一个雅一点。”
“好,别讲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吧。”宁小楠吐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都这么小的孩子,你没跟我说清楚。”徐老头说。“我下次一定好好备课。”
“没有下次了。”宁小楠说。
“这老头教的好,下次还是他来教我们。”包胖子说。“我要听他讲丰ru肥tun。
“我要听[妻妾成群]。”锤子说。
“下次再说吧。”宁小楠说。
“下次还要他。”小豆子说。
“孩子,你几岁了?上幼儿园了吗?”徐老头问。
“我十二岁了。”小豆子说。
“我草,你昨天六岁,睡一觉你就长六岁了。”我说。
“徐向东,你不要说脏话。”宁小楠说。
“这些孩子都是天才。”徐老头说。
“天才?”宁小楠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徐老头,“都笑掉大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