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言夏总爱给他打电话,他想她那边也许出了什么事,所以性格才会这么敏感易怒,一点点小事就会生气。他并不觉得这样的言夏讨厌,任何一面的言夏,他都爱到骨子里。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女人,喻薄甚至会觉得欢喜。
因为言夏就是连发火生气,都是朝着他,多好,他可以一遍一遍安慰言夏,什么都顺着她,什么都为她做。
如果不是因为突然出现的父亲,还有因为父亲而变得神经兮兮的母亲。
喻薄连接言夏电话,同她说上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母亲时时刻刻盯着他,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他在母亲眼里,已然变成栓住父亲的绳索。
如果知道言夏的存在,喻薄闭起眼,他的母亲一定会去找她。
他畸形的家庭,如此不堪丑陋的一面会完完全全,展示在他所爱的女孩面前。
他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他想,喻薄终究也只是一个自卑自傲的少年。
这么想着,他又接到了言夏的一通电话,这通电话里,言夏和他说要分手。原先认为,就是一句气话。
后来才知道,并不是气话。
在那一通电话,她就彻底失去音信。
开学后,学校中没有再出现她,他身边的位置桌肚里还留存着她的书籍,但是主人却没有再坐上这个位置,直到这个位置蒙上灰,也没有。很多人都在说,言夏转学了。后来班主任也说,言夏转学了。
竟然连她的踪迹,他也是从别人口中听闻。
太可悲。
喻薄每天都会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那头的机械女声一直提醒他,无人接通。他向来很有耐心,也很有恒心,打不通,就一直打。
后来的提示音,从无人接通变成了空号。
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喻薄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大约是长久以来的希望被破灭,大约是全身上下的血肉,被人一寸一寸地剃除。全身上下空荡荡的,落不到实处。只能靠想她,拼命想她,才觉得有呼吸的存在。
越想越恨,越想越爱。
那是他存活于世的信仰,怎么就没了。
他在黑暗的房间里,压抑地笑出声。
“言夏言夏言夏……”喻薄念着这个名字,喃喃地,一刻不停。
念久了,眼前仿佛真的出现幻影,言夏坐在面前,对着他笑,灿烂地,一如初见。喻薄伸出手,却抓到一瓶药。
高中的喻薄,将那一瓶药都吞了下去。
浴室里淅淅沥沥的声响停下,喻薄放下剪刀,手里的饮料被剪得极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言夏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喻薄洗干净手,走过来,帮言夏擦头发。她跪坐在沙发上,就靠在喻薄怀里,湿漉漉的头发贴着他的衣服,将他的衣服也弄湿了。
言夏是真的累了,下午买软装,跑了许多地方,又乍然听闻这个消息,身心都得不到休憩。于是在洗完澡,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后,就靠在喻薄身上,不想动弹。
“你等会应该也要洗澡,弄湿了没关系吧。”她靠在他身上,声音隔着衣服,闷闷的,却无比契合他的心脏。
“没关系。”喻薄说。
他用干毛巾去擦言夏的头发,动作轻柔细致。她感觉自己的头皮和头发,都在被温柔地抚摸,这更加重了她的睡意。言夏真的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是喻薄抱起她,往房间走去。
她的意识还没有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房间的光线已经转为柔和的夜灯,言夏缩在喻薄怀里,迷迷糊糊地问:“很晚了吗?”
喻薄低下头,说了一个数字。
确实晚了。
“那——”言夏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们是一起睡的吗?”
她当时是真的困了,才会把脑中第一个蹦出的想法说出来。空气安静了几秒,言夏才清楚自己问出了什么问题。但是她也没有露出害羞彷徨的情绪,就只是在他怀里,安静地打量这个房间。
她看不出什么端倪来,这里与任何一间房间一样,冷淡的颜色,物品摆放地规规整整,干净到没有一丝烟火气。
喻薄把她放下,他蹲在言夏脚边,轻声问:“可以吗?”
言夏穿的拖鞋不合脚,太大了,套在她的叫上,晃晃悠悠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掉下来。最后真的,在她脚动了动后,那只棉质的拖鞋就掉了下来,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言夏把另一只拖鞋也脱下,回到床上。她没有看喻薄,低着头说:“这是在你家。”
面前的男人轻轻笑出了声,言夏从眼角的余光中,发觉他的笑,十分纯粹。
喻薄撑着床沿,找到言夏的唇,而后,细密地吻了一下。
喻薄很喜欢亲吻,唇齿之间的相交最为亲密,每一次的亲吻,都感觉自己被爱着。这种感觉令他着迷,甚至上瘾。
言夏尝到了他口中清凉的味道,是薄荷,从少年时期开始,就从未改变。她找到被子,把自己裹起来。那床被子很大,即使被言夏裹起来,仍有很大一片空余部分。她以为今天晚上,应该很难睡着了。却没想到裹上被子,原本感觉已经消失的睡意,却逐渐涌过来。
被拖入梦乡时,她唯一的感受就是身边的床位陷了下来。
生物钟比闹钟更为准时地叫醒了她,言夏费力地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思考了几秒,昨夜的记忆开始回笼。这是在喻薄的家,喻薄的卧室。
身上沉甸甸的,像压着什么东西,她看过去,是喻薄的手。她被喻薄完全地抱在怀中,她只要转过头,就能碰到喻薄的脸。
言夏动了动,即使在睡梦,喻薄的潜意识依然灵敏,他将言夏搂得更紧,不让她有丝毫远离他的行为。
言夏停下了动作,她将头转过去,就如同猜测得那样,他们离得太近,她转过头,嘴唇就蹭过喻薄的脸。她仔细观察还未醒来的喻薄,人在睡着时应该是最没有防备的时候,身上的棱角在此时应该显得最为柔和。
可喻薄不是这样,他睡着时反而显得更为凌厉了,眼线勾勒的位置凛冽锋利,似乎已触碰到就会受伤。反倒是他清醒的时候,在面对言夏的时候,更为温和一些。
可能因为他在有意控制,让自己更为温柔一点。
言夏的动作虽然轻微,但这也足以让喻薄清醒过来。她见到那双浓密纤长的眼睫动了动,然后睁开来。
那双眼醒来时略有些迷茫,可当视线聚焦在言夏身上时,喻薄近乎条件反射一样,露出温柔的笑来。那些无意识流露出来的凛然锋利,都在这一瞬间消失无踪。
他叫言夏喃喃,那种纯粹的开心又回到了他脸上。
言夏问他,为什么那么开心?
亲密的喁喁私语,唇瓣连同气息,都在缠绵。
“大概是因为醒来时能看见你。”喻薄说,“像是梦一样。”
言夏伸手,掐了掐喻薄的脸,“不是梦。”她说。
喻薄眼里的笑意更浓。这不是梦,他当然知道,他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得来的一切,如果是梦,他会疯的。
言夏今天到工作室时,早上一向萎靡的办公室氛围今天却一反常态地显得热闹。那天与她一起同去餐馆的同事说,市政广场的那个项目,被他们工作室拿下了。她的手机昨天晚上忘记充电,自动关机,早上言夏差点以为它坏了,折腾了好久,直到充上电才知晓,原来是因为没电才导致的黑屏。
她将充电器给手机插上,各种消息就接连不断地跳了出来。言夏虽然没有继续跟这个项目,但是微信群还没来得及退。高秉庭在昨天晚上,就在微信群中通知了这个好消息。
“还不光是这些。”女同事干脆坐在言夏工位旁,拉着她低声说话,“那个恶心油腻的耿总监,听说被带去调查了,以后对接的时候,就不必再看到他。”
言夏的注意力被拉过来。
女同事接着往下说:“听说好像是什么经济犯罪,数额还挺大的。光是判刑就得好几年。”
她冲言夏眨眨眼:“怎么样,有没有特别解气?”
那天女同事就在现场,那位耿总监所做的事,她自然都知晓,所以现在问言夏,有没有特别解气。
因为刚连上充电器而亮起的屏幕,坚持了没两秒又暗下来。言夏把包放下,然后说,很解气。
女同事听到答案,笑着走开了。
其实言夏的情绪,并没有她和女同事所说的那样,很解气。她有些茫然,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那位耿总监就出事了呢。
她想到了喻薄。
言夏在微信上打了几行字,随后想想,又全部删除,她觉得这件事,还是当面问喻薄比较好。
有关耿总监的那件事,俨然是个大八卦,办公室的人一上午,讨论得津津有味。但也有人,不曾关注这个八卦。
季赫拿着一张表格,走到言夏面前。姜黄色的外套,很鲜亮的颜色,也很衬这个年纪的男生。他是一个似乎永远都阳光灿烂的少年,只除了在言夏面前,意外的腼腆和沉默。
言夏见到他同上一个确认表格的同事还谈笑风生,到了她面前,脸上的笑意虽然还未收起来,声音却静了很多。
“言夏前辈,这时季度的福利清单,你确认一下。”季赫把表格和笔拿给言夏。
她接过,看起了表格。
虽然言夏觉得季赫的态度有些奇怪,但她也不爱对一个仅仅是稍微熟悉的陌生人追根究底。
季赫站在她的工位旁,看言夏执笔时屈起的指节弧度,还有她低头时的下颔和唇色,一方白皙,一方红艳。他无意识地搓了搓手,想将这两种颜色,混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