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雍王府内,谢俶尚在书房。
书案前,莹莹灯光照在书卷上,他的目光却并不专注。
白日里,他已经派出得力的手下民秘密去青州寻神医,但仍是莫名不安,脑海里不时便闪过宋撷玉说起母亲病情时那张黯淡的面孔。
她一向胆大,哪怕当街与人争执,面对青年男子的威胁亦丝毫不怯。
仔细想想,似乎除了生病或受伤时,她从来都神采奕奕,仿佛在恣意的享受着每一日。
可那个时候,她出言恳求他帮忙时,却露出小心翼翼的紧张神色,似是怕他不应……
谢俶当时并未多想,可过后才发现自己竟将她的一举一动,乃至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而当他不由自主的回忆起那一幕幕,心下颇觉不乐。
不愿她露出那般神情,希望她能够像以往一样,哪怕是嚣张的,如同她曾在酒楼里说过的那般,扯着他的名头去与人针锋相对,证实自己并不跋扈,也是好了。
谢俶思来想去,不知不觉夜便深了。
当外面二更的梆鼓敲过,杨谨敲门而入,提醒道:“主子,该歇息了。”
谢俶抬起头,灯台上的光因着入门的风而明灭了数息,映照出他莫测的眸色,“明日一早,寻几个好手去查一查淮阴王府那几名妾室的家人可有异动。”
杨谨一怔,随即正色道:“主子,难道淮阴王府内有人与我们正在暗中调查的事有关?”
谢俶轻描淡写道:“自然不是。”
“那……”杨谨一脸不解,既然与他们的事无关,那为何要去费力调查他们?
谢俶垂眸敛目,淡淡道:“你话太多了。”
杨谨心中一凛,他确实忘形了,主子吩咐下来的事,他去办便是了,本就不该问为什么!
“是属下逾矩。”
“不可再有下次。”
杨谨恭敬应了,行礼退出书房。
谢俶放下书卷,起身来到窗边,撑开窗扇,入目便是深沉夜色,远处婆娑的树影随风摆动,宛如鬼怪的尖爪挥舞,一如现在朝堂上的局势。
皇兄的身体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好,人一旦失去了康健,心里难免会多思多想。
这种时候,他本不该与淮阴王府走得太近。
他与宋青山虽有师生之谊,但毕竟一人是亲王,一人是朝廷重臣,尤其宋家数代积累起来的武将功勋,虽则到宋青山这一代弃武从文,但在军中,宋家的声望依旧很高,而不少将领都是当年宋老王爷提拔过的。
宋青山不想惹皇兄猜忌,因此从未与他们私下里有过联系,但据谢俶所知,倘若宋家有事,那些人必然不会冷眼旁观。
而他乃是亲王,当年极受先皇宠爱。
先皇驾崩时,若非他年纪尚幼,这个皇位由谁来坐,还未可知。
皇兄虽然表现的仿佛对此不以为意,但谢俶并不觉得他丝毫不放在心上,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始终未让自己离京去封地。
他将自己留在京中,看似恩宠,何尝不是一种禁锢?
反倒是安王兄,明明野心勃勃,皇兄却干脆的放人离开,又何尝不是因为不忌惮,不放在心上。
安王兄志大才疏,这是早年先帝在世时评价过的,而他也确实在诸多方面不如皇兄,想来正是因此,皇兄才不觉得他去封地能对他的皇位造成威胁吧!
而自己似乎被另眼相看了。
想及此,谢俶微微苦笑。
总而言之,这种时候,他确实不该插手淮阴王府的私事,以免让皇兄觉得他有旁的心思。
然而有些事,不是知道不该做,便能堂而皇之的不理不睬的。
脑海里闪过宋撷玉那张美艳无匹的娇容,谢俶发现自己哪怕已经梳理的这样明白,却依旧不想改变主意。
宋撷玉可不知谢俶暗中还有这番纠结,她这晚睡得颇不安稳,梦里都是母亲中毒的惨白面容。
天边刚刚泛起鸭蛋青,她便从噩梦中猛然惊醒。
外面玉淑已经在候着,听到动静连忙脚步轻巧的走进来,“郡主,您没事吧?”
宋撷玉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声音略显沙哑的道:“无事,不过是魇着了。”顿了顿,感觉心跳平复下来,她才道:“不睡了,进来侍候我梳洗吧。”
玉淑应了,带着人鱼贯而入。
起身后,用过早膳,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宋撷玉安排妥当便带着人去了世安苑。
照例询问过母亲的情形,得知她今日状况并未恶化,她暗暗松了口气。
去到前面西次间将府中的杂事稍加处理后,宋撷玉便按照安排,寻了借口将玉淑等人打发走。
随即又说忘了东西要亲自回去望月阁取一趟。
她身边没了人,之前被她要到身边的元禧便理所当然的跟着她一道回了望月阁。
宋撷玉进了院子,直奔厅堂而去。
厅堂内看上去空无一人,可在她与元禧进去之后,厅堂的门却突然被关闭。
“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是谁?郡主——”
元禧的声音传入耳内,宋撷玉仿如未闻,当她转身坐到上首的位置时,元禧已经被早就暗藏在门后的亲卫拿下。
她双臂被反绑在身后,满脸不可置信,又隐隐透着恐惧,“郡主,是您!您这是何意?奴婢做错了何事,您要这般对奴婢?放开我!”
元禧挣扎了片刻,却是徒劳无功,不仅如此,身后的亲卫见她不老实,一脚踹过去,她便扑通一声结结实实的跪在了地上。
元禧面容扭曲了一下,旋即咬牙道:“郡主,奴婢乃是王妃身边的丫鬟,便是犯了错,自当由王妃教训,您这般行事,很是不妥!”
宋撷玉轻嗤了一声,“这个时候,你倒是想起我娘来了,那你下毒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我娘对你有多好?”
元禧当即喊起冤枉,“奴婢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郡主您不能冤枉奴婢!”
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宋撷玉见得多了。
甚至曾经她自己也是其中一人。
因此她很了解元禧此时的心思,没有铁证,便死不承认。
事实上,也不可能有铁证,元禧又不是傻子,投完毒当然将能销毁的都毁掉了,所以,她大可以矢口否认,拒不认帐。
宋撷玉也懒得同她废话,直言道:“你的家人如今在我手上,他们似乎并不知情,若是你老老实实说出实情,或许我还能饶他们一命,可若是你负隅顽抗,那……寻理由弄死他们,或是将他们流放到千里之外的不毛之地,对我来说也是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