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星河下午收到傅尧回的电话:“京西事务所那边的张律师我已经联系好,她是专攻离婚诉讼案件里有名的女律师,和邱律师也有一段师生情谊。她指导你,我放心,你今天下午就去那边找她。”
喻星河:“老板,为什么这么着急?现在已经四点了,我家离那些不近,我怕到那里,事务所也已经下班了。”
傅尧忍住磨牙霍霍:“你去,现在就去,立刻,马上。”
喻星河也不知道老板抽什么风,赶忙提着包,从家里出发,打了车过去。
车程将近四十分钟,现在不是高峰时间段,路上也没有堵车,看起来应该来得及。
昨天睡前,喻星河捧着手机给徐冉发消息:“最近是很忙吗?昨天都没有给我发消息。”
半晌,那人才回复了消息给她,没有说话,只是拍了自己的日程表给她,密密麻麻整齐分割的日程表。
根据她日程表上的安排,喻星河在车上估算好时间,给她打了电话过去,犹豫着说:“徐老师,我可能要过一点时间再回来了。”
徐冉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困倦:“那你工作方面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吗?”
“处理好了,已经和老板说过了,他替我安排好了,时间很紧,让我今天下午就过去一家律师事务所。”
徐冉静静听完了,才说:“家人比较重要,外婆身体不好,你……舅舅那边也……”
喻星河声音低沉了些:“我知道。”
可我想你。
徐冉又说了几句温声安抚的话,她的情绪克制的很好,喻星河没感觉到有什么异样。
她挂了电话。
徐冉想起女孩今天下午的电话,唇角抿了点冷淡的笑意,走到床边,推开窗户,她感觉有一点冷,慢慢抱住了手臂。
她的目光落在花园里的一条泥土小径上,她记得,云沧中学前面不远处是公路,再往前走就是一条大河,而从公路下去,需要走过一条弯弯绕绕的泥土小径,才能到河边。
她的目光渐渐幽远,隔着时间的河流,似乎又落到了十年前的泥土小径上。
秦佩瑶和母亲写信,事无巨细都会一一说明,说最近延之顺路救下来一个独自背包旅行的姑娘,她不幸遇上滑坡,腿受了伤,伤好之后却怎么也不能回家,留在了学校里,倒是给延之多了一员猛将。
这个年轻女孩说话谈吐颇有气度和风华,却绝口不提家里的人和事,大概与家人生了罅隙。这个姑娘孤身在外,她有点心疼她,经常叫她去家里吃放,女孩也渐渐和他们成为好友。
……
如此种种,一一诉说。
大多是生活日常细节的记录,但言辞优美,情意颇深,可见写信的人是个温柔的女人,对世间万物都有种珍贵的温情。
徐冉跳过中间大段的话,到信件末尾。
那个笑起来温婉柔美的校医,她的好友,在信末诉说了自己的担心。
她说,星河和那个姑娘很亲近……
她甚至很担心,她会喜欢她。
徐冉将那封信放回桌上,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要再看下去,可十年前的回忆如雪崩再来,她的理智早被淹没。
第二封信在上一封信的一年前,徐冉清楚的记得,当时她回过家一次,而后又匆匆离开,那种奇怪的氛围实在令她难以适应。即使回去之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内,她都无法从那种低沉失落的情绪中走出来。
秦佩瑶在信里写:“其实,我和延之想回来和爸爸谈一谈。但是妈,你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姑娘吗?她现在整个人情绪很不好,不愿意回家,在这里也没有新的朋友,除了我们一家人。虽然……星河对她有些迷恋……但我还是不忍心现在就走。”
徐冉握着信件的手指一抖,那泛黄的纸页几乎要从她的指尖溜走。
她前不久才和星河说,人生是一条奔腾向前的河流,不能往回逆流,所以不要想着如果。
可她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如果当时不是因为她,喻延之夫妇可能已经带着女儿离开小镇,回到北城。当时喻延之身体不好,需要在安静的地方养病,他们夫妇二人又对乡村教育很感兴趣,才留了几年。
徐冉清楚的记得,当时喻延之恢复的不错,如果他们不是因为她多留了一年,也不会在后来的地震和滑坡中丧生……
秦世卓察觉到她情绪的失控,温声说:“徐小姐,我现在给你看十多年前的信件,绝对不是将我妹妹的死归咎在你的身上。但是我想,你和她既然是好朋友,在星河的事情上,一定会尊重她的意见,哪怕她已经去世多年。”
桌上还放着最后一封还未拆开的信件,信封上绘着淡白素雅的茉莉花,似乎能预知到信中写了什么,徐冉搭在信封上的手指,迟迟未动。
可总归是要面对的。
徐冉唇角抿了抿,自嘲般的轻轻笑了一声,而后将泛黄发皱的信纸抽了出来。
时间在十年前。
她离开小镇之前。
秦佩瑶经常和母亲谈及自己的女儿,大概是舐犊情深,少女成长的一点一滴她都想记录下来,和最亲的亲人分享。
这封信如果能概括,大概关键词就是‘青春期的女儿’。
秦佩瑶稍有些忧心的和母亲继续说:“时间越久,星河对那个姑娘的依赖越深,眼睛里几乎就能看见她一个人。星河掩饰的很好,那个姑娘似乎没有察觉,但我是星河的妈妈,最了解自己的女儿……妈,我还记得我十几岁的时候也对老师产生过这样的仰慕,但远远没有星河现在痴迷。我相信那个女孩的人品,她绝非是有意……”
徐冉呼吸一滞,眼睛里慢慢氤氲起水雾。
原来,秦佩瑶当时早已发现少女的幽深情绪,也还是选择了相信她。
“……我不是不能接受星河喜欢上谁。但她现在太小了,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大十岁的女孩,这段关系是危险的。那个女孩是我和延之的好友,从思想到性格上已经十分成熟,但星河……总之,我一贯不太赞同年龄差距太大的恋爱。一方的过往对另一方而言是空白的,这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情……”
徐冉感觉心上最柔软的地方被箭镞给刺穿了。
这些顾虑和考量,她不是没有过,也曾经对徐宁说过,可现在看见十年前秦佩瑶写下的文字,她才知道,原来这些话是这么的残忍。
年龄差距像是一场深远的原罪,像是从深渊最上方洒落的一张密网,而她在深渊里,在劫难逃。
秦世卓已经将信件收了起来,神色还是一贯的沉静强势,他的声音是冷酷的:“徐小姐,相信你看完这几封信,也该知道,佩瑶当年是何种态度,也应该知道,要如何调整你和星河之间的关系。”
“据我所知,你当时急需一个形婚对象,星河当时和家里闹的有些僵,大概一时冲动,也就答应了你。这孩子还是太过不成熟了。她舍不得家人,我们也迫切的需要她。请问,你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能准备好和她办理离婚手续吗?”
离婚手续……
徐冉的手指在结了雾气的玻璃窗上写下这几个字。
她都忘了自己怎么从北城回来的。
看完信之中,她的手心一片冰凉,即使走出咖啡厅,站在秋日暖煦明亮的阳光下,也没能感觉到一丝暖意。
打车去车站,上了高铁,她戴着帽子,几乎将整张脸都遮住,眼前一片漆黑,险些坐过了站。
回到公司,开会,谈项目,审合同。
她似乎成了一台沉默的机器,没有情感和灵魂的机器,除了工作,唯有工作。
深秋的夜晚,她难以入睡,站在窗边,隔着浓郁的白雾,看着花园里昏黄的路灯。
黑暗之中,玻璃窗上倒映出她沉静而寂寥的轮廓。
万物皆有春尽时,春去秋便来。
而她所珍视而小心翼翼的感情,才绽放了一小瓣,就被秋日的白霜压弯了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