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早上,喻星河很早就到了医院。
即使秦世卓的恶性肿瘤难以根治,但是作为亲人,能留他一天便是一天,所以相关的治疗也都在进行。
高大英俊的男人因为接受化疗,掉了一把又一把的头发,面容很快憔悴下去。但他自始至终,情绪都很稳定,哪怕是因为化疗带来一系列令人强烈不适的症状,他也安之如素,说话时还带着笑。
蒋青的情绪却崩溃了好多次。
秦世卓一直喜欢孩子,但她流产过之后,就再没能有孩子。也说过要和他离婚,都被他严肃的打断了。
喻星河到的时候,蒋青正坐在病房外面的长凳上,失了平日里的优雅风度,手肘撑在膝盖上,整张脸都埋在手心里,肩膀微微耸动,无声的哭泣着。
此刻,她是一个即将失去爱人的可怜人。
喻星河靠着她坐下,右手按住她肩头,轻声叫她:“舅妈,别哭了,等会被小舅看到了,他会伤心的。”
蒋青的身体僵了一下,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来,眼睛有些浮肿:“我知道……可我心里难受。我对不起他……”
喻星河扶住她的肩,站了起来:“进去吧,小舅醒了不见你,肯定会找你的。”
蒋青嗯了一声,擦了擦眼睛,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秦世卓刚醒,在病床上坐着看电视,看见两人进来,冲她们笑了一下:“你们怎么都来了?一个人陪我就够了,等会回去休息吧。”
喻星河嗯了一声,放下提着的包:“舅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陪小舅。”
蒋青也实在是累了,而且只要在医院,她就忍不住胡思乱想,只能回家去。
“坐。”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秦世卓拍了拍病床边:“之前说要联系京西事务所,联系好了吗?”
“一切都安排好了。”
秦世卓笑了笑:“是不是怪舅舅,要不是我,你不用留在这里。”
喻星河摇了摇头:“舅舅,你别说这种话,再说我就生气了。”
秦世卓笑了笑,拍了拍她的头:“之前不是说有朋友要来吗?”
喻星河应了一声:“她们晚上过来,我晚上再去车站接她们。”
秦世卓喝了杯水,润了润嗓子:“星河,我知道你可能对北城没有多少感情。但是你外公外婆岁数大了,你舅妈一个人很累。虽然你是个女孩,但是我知道你性格坚韧,可以照顾他们。以后……”
“小舅,”喻星河听着他这种交代遗言般的话,心里很难过:“不要说这种话,再说……再说下去,我要哭了。”
秦世卓轻轻笑出声来:“怎么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姑娘?”
喻星河深吸了一口气,调节好情绪,拿了水果刀:“我给你削个苹果。”
秦世卓也不再多说。星河和她母亲的性格很像,沉静温柔,但很有主见,亦有担当。在家人都需要她的时刻,她不会走。
而那个人,应该也不会再厚颜联系星河。两个人离的远了,感情也就淡了,以后星河会留在这里,只有在这里,才是她的家。
喻星河白天在医院里忙了一天,晚上才去车站接大学室友。
秦城去了北城的一所乡村中学支教,坐了一下午的大巴过来。林雨婷毕业之后去了南方的一家互联网公司,请了假,千里迢迢的飞过来,宋钰则坐高铁,从华城过来。
今天是林雨婷的生日,虽然日子有点奇妙,今天的日期是十一月十一。
喻星河早就过了疯狂购物的时候,见到久未见面的好友,这段时间以来一直低沉的情绪才好起来。
四个人隔了快半年没见面,再一见面,以前的疯狂劲又都回来了。
到的时候已经晚了,街上的烧烤店才刚刚开门,小龙虾鲜香麻辣的味道飘出几里,烧烤里的花椒像不要钱似的,整罐整罐的往下倒,味道在秋夜里闻起来却格外的诱惑人。
她们就在路边的烧烤摊坐下,点了超大份的麻辣小龙虾和烧烤,又要了几瓶啤酒,夜风有些凉,但人心却是滚烫熨帖的。
喝着喝着,林雨婷就哭了:“来,祝我们节日快乐!”
“我们三个过节,星星过什么节,你傻了你!”
林雨婷被秦城说了一句,不管不顾的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上大学之前,我从没过生日。后来遇到你们,我才知道有人替我庆祝生日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呜呜呜……本来以为毕业了就见不到你们了,可现在我们又在一起了……”
她一哭,秦城也哭了,推了她一把:“干嘛啊你,还以为现在是在学校啊?”
喻星河这段时间也难受,被她们一哭,给传染了,跟着哭了起来,几个人哭成了一团。
小龙虾和烧烤倒没吃多少,啤酒却加了一罐又一罐。几人都喝醉了,只是秦城向来习惯了照顾她们,意识稍微清醒些,叫了辆车,去先前订好的酒店。
喻星河醉的很彻底。
她的酒量差的不得了。父母都不喝酒,她小时候根本没有接触到酒的机会,后来被外公和舅舅管的很严,更不要提喝酒了。上大学之后也喝过一点,一喝就醉,一醉就会忍不住说很多话。
酒精刺激着大脑,她似乎感觉到包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又震了一下。
喝醉了以后,人的反应似乎都变迟钝了很多。
过了好半天,喻星河才从包里摸出手机来,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几个字,‘我大大’,大大是谁?
她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看清楚是‘我太太’,呀的一声,忙按了接听,欣喜的喊她:“徐满满!”
女人那边有点吵,她的声音低沉而喑哑,也不知道在哪,她低低的唤她:“星河……”
喻星河酒醉以后,有一点天真的娇憨,痴痴的笑:“什么事呀?”
“你喝酒了。”
她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喻星河嗯了一声:“今天我和室友一起过节,虽然我结婚了,可是现在看不到你……”
徐冉轻轻的笑了一声:“心情还好吗?”
“之前不是很好,舅舅的身体状况很糟糕,外婆前几天心肌梗塞了,我现在轻易都不敢离家一步,万一那天我要是不在呢……心情,,今晚好了一点,又哭又笑……”
“听起来有点辛苦。”
“不辛苦,”女孩的声音有点像撒娇,“除了想你,什么都好。”
电话那端的女人忽然哽了一下。
她快要说不出话来,这几日她几乎天天在做梦,都是十多年前的场景。
喻星河喝醉了,却没注意到,只以为自己说出想她之后,就让她沉默,一时间也怔怔不敢言。
半晌,女人的声音又恢复以往的清醇温柔,除了有一点淡淡的哭腔稍显违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喻星河头晕沉沉的,都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只是歪着头,看着手机,嘴唇吧唧一下,‘啵’的一声,传进了电话听筒里:“我知道啊,给你个亲亲!”
“……星河,这个月底我不能陪你回去云沧了,我现在……很多事……”
女孩愣住了,似乎在想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半晌才嗯了一声:“现在不行,以后等你有时间,我们再回去。”
她忽然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控诉:“我只是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来接我回去啊?”
她没有等到女人的回应,电话里只有一阵嘟嘟的挂断声音,十分匆忙。
过了几分钟,才有了信息进来:“刚才信号不好,我要登机了,好好照顾自己,乖。”
她嘴唇不满的嘟起来,随手将手机扔在了出租车的座位上,隔着玻璃窗,看向这座对她而言既熟悉也陌生的城市。
车子已经到了酒店门前,秦城一个个的拖人下车,宋钰和林雨婷已经醉到人事不省,喻星河还能勉强着站起来,踉踉跄跄的走着。
喻星河一如既往的抱着被子在地板上睡,反正爬上床了还会从床上滚下来,秦城也听她说过她这个毛病,干脆也不管她。两个醉鬼是已经拖不动了,刚拖进门来就倒在了沙发上,她累的全身发酸,往床上一倒,就睡熟了。
秦城喝的不多,醒的也早。她一起床,就看见昨天几通未接电话,似乎是昨天叫车的司机打过来的。
她走到阳台上,反拨回去,一问才知道,原来昨天有个手机丢在车后座了。
秦城忙换了衣服到酒店下面,等到好心的师傅送了手机过来,又给了他过来的车费,道了几声谢,才吧唧着拖鞋往楼上走。
这群长不大的孩子们,平日里叫她姆妈也就算了,是真把她当保姆也当妈了。
醉酒的人都还没醒。
秦城给沙发上的两只盖了盖被子,又去看看地板上睡着的那只。
原来已经醒了。
女孩躺在地上,大眼睛里一片清明澄净,瞳孔黑亮亮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城将手机递给她:“就仗着你家徐总有钱,手机都能扔车上。”
喻星河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原来还是没有彻底清醒,但下意识的接过手机,看到屏幕上那么多通未接来电,隐隐约约想起昨晚在车上那通对话,现在想想,她的语气……听起来,为什么奇怪?
似乎有一点极为克制的悲伤,像是凌晨前的薄雾,风一吹,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