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彦峰跨进房间,蒋烟再次退后两步。
她有想过爸爸迟早会发现她没去瑞士,但没想到他竟然能直接找到她的住处。
他带了这么多人过来,想必今晚是一定要把她带回去的。
蒋烟两手背在身后,紧紧握着手机,“你怎么找到这的。”
蒋彦峰对蒋烟一贯纵容溺爱,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你见了爸爸就是这种态度,惯的你无法无天,没有礼貌。”
蒋烟咬着唇,挺直身子,忍着没有吭声。
蒋彦峰环视客厅,家居陈设与瑞士的房子无二,“这两个月你就住在这,”他宽厚的手掌扣在桌子上,力道不轻不重,“如果我不来,你准备住多久。”
他回过头,厉声道:“准备一辈子瞒着我?”
蒋烟垂着眼睛,“我有事。”
“有事就可以逃学,瞒着家里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你出事怎么办,我找都找不到你!”
他怒不可遏,示意站在门口的秘书,秘书会意,上前没收了蒋烟的手机。
蒋彦峰转身坐在沙发上,“替小姐收拾东西。”
秘书后面的两个人听了侧身进屋,一言不发拿过蒋烟的行李箱,开始往里装东西。
蒋烟眼角的泪痕还在,她攥紧拳头,“别碰我东西!”
那两人手停下,看向蒋彦峰。
蒋烟默了会,“我自己收拾。”
她只把衣服和一些必要的用品放进箱子,在这边添置的东西一样没带。
箱子还没有来的时候满,空出的地方是那两条厚厚的围巾。
她到底舍不得,还是把自己那一条折好放进去。
箱子拉上拉链,黑衣男人替她拎着。
蒋彦峰站起来往外走,另外两个人跟在蒋烟身后。
关门时,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房子。
隔壁那扇大门紧闭,余烬没有回家。
蒋彦峰的车开过车行的路口时,蒋烟整个身体趴在车窗上,车行门口空空,他的越野不在,卷帘门已经拉下,门缝里没有光。
蒋彦峰注意到她的视线,但没说话,他闭目养神,用拇指和食指按压眉心,似乎特别疲惫,“收起你的花招,上飞机之前你哪都去不了,机票已经买好,明天让你周叔亲自送你。”
这个送,显然不止送到机场。
蒋烟猛地回头,“我不去!”
她带着哭音,低声央求蒋彦峰,“爸爸我求你了,我真的不想回瑞士,我在国内也可以上大学,你在国内帮我找个学校好不好。”
蒋彦峰无奈叹了口气,“烟烟,你要听话,只剩不到两年,等毕业,你想留在那里或是回国,爸爸绝不拦你,但现在,你必须听爸爸的。”
蒋烟突然回家,奶奶和蒋知涵都很震惊,尤其是蒋知涵,不停使眼色问蒋烟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小心被发现了。
一家人围坐在客厅里。
蒋烟一直在流眼泪,奶奶心疼地把她搂在怀里,瞪了一眼儿子,“孩子不想去就不去,中国那么多学校还不够你挑的,非要把孩子送到地球那头去,我想见一面都难,把孩子逼的自己跑到那种地方躲着,出了事看你后不后悔!”
蒋彦峰有些头疼,“妈,就是您平日这么惯着她,她才胆子越来越大,敢跟学校撒谎生病,两个月不去,再不管,以后不知道还要做出什么事。”
老太太冷哼一声,“就我惯,你没惯?出了事倒推得干净。”
蒋彦峰不跟老太太争辩这个,转头问蒋烟,“你偷跑到我的书房,翻我的名片盒,要找谁。”
蒋烟身体僵硬一瞬,愣在那里。
老太太有些惊讶,“你回来过吗?我天天在家,我怎么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
蒋烟早该想到,精明谨慎如蒋彦峰,书房那种地方怎么可能没有摄像头。
以前光明正大,没有留意过这个事情。
蒋烟没有说话,老太太问蒋彦峰怎么找到蒋烟的。
蒋彦峰说了。
一直坐在蒋烟旁边没说话的蒋知涵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气急败坏冲老爸吼,“什么?你跟踪我?你凭什么跟踪我!讲不讲点道上的规矩!你找她就找她你坑我干什么!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有脸见我姐,怎么在江湖上混!”
蒋彦峰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安静滚到一边去,你自己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最好想清楚怎么跟我交代。”
蒋知涵瞬间蔫了,他最近有把柄落在蒋彦峰手里,一直活得小心翼翼,不敢惹他。
前几天在学校跟人打架,老师找家长,蒋彦峰百忙之中抽空过去,一问竟然是因为个女孩,据说俩人关系还挺好,他还扬言要跟人家考一所高中。
那女孩被人欺负,蒋知涵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冲上去。
蒋彦峰打击起儿子毫不手软,“就你那个成绩,还想跟人家一起上重点高中,别指望我花钱送你进去。”
蒋知涵嚷嚷,“我地理满分你怎么不说。”
蒋彦峰冷漠说:“你数学和英语都没及格你也没提。”
家庭会议开到现在有些跑题,老太太怕孙女受委屈,试探问:“都这个时候了,要不就在家过完年再送回去?”
蒋彦峰立刻说不行,“我已经让人订了明天的机票,老周直接把她送到学校。”
老太太有些不满,“这么急?”
蒋彦峰语气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妈,这事您就别管了,她学校那边不能再拖,我已经打过电话了。”
之后的时间,蒋烟一直没有说话。
奶奶送她上楼,在她房间门口握着她的手,心疼说:“要不今晚跟奶奶一起住?”
蒋烟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小,“您好好休息吧,我没事。”
奶奶摸摸她的脑袋,“你爸也是为你好,不许生气。”
她轻点了下头。
回到房间,蒋烟躺在她那张又大又软的双人床上,眼睛直直望着天花板。
今晚发生太多事,她到现在脑子还一团乱麻。
余烬还不知道她被爸爸带回来,如果他回来找不到她,会担心吗。
蒋烟的泪滴划过眼角,落在质地柔软的床单上。
他说了那么多让人难过的话,走的头也不回,还会找她吗。
蒋知涵偷偷溜进房间,一脸郑重赌咒发誓,“我真不知道咱爸跟踪我,如果知道我肯定不上你那去。”
蒋烟没有怪他,蒋彦峰想找,没他带路也能找到。
“先别说这个,把你电话给我。”
蒋知涵把两个上衣兜翻出来,比脸还干净,“爸早猜到你要找我要,把我手机也没收了。”
蒋烟:“那奶奶呢?你去把奶奶电话偷过来。”
“奶奶电话屏幕坏了,拿去修还没拿回来。”
他看着蒋烟红肿的眼睛,“姐,你是不是想找大神哥哥?要不我偷溜出去把他给你叫来。”
蒋烟摇了摇头,“他不在家,也不在车行。”
蒋知涵跟着发愁,“那咋办啊。”
蒋烟悄声走到一楼,院门早已紧闭,客厅没人,蒋彦峰大概在书房。
厨房里,阿姨正在准备明天早餐的食材。
她的手机就放在旁边的餐桌上。
蒋烟弯腰躲过阿姨的视线,蹲在桌子底下,摸到阿姨的手机。
她的手有些抖,按出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她没有刻意记过他的号码,只在第一次录入时看到过,依然记的清清楚楚。
电话拨出去好久也没有人接,蒋烟一边祈祷他快一些,一边偷偷观察阿姨,急得直掉眼泪。
阿姨端了一盆切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蒋烟躲在桌子底下,抱着膝盖,一声不敢吭。
视线里是阿姨的一双腿,她站在桌前分盘,随后端了两盘上楼。
走到楼梯口时,阿姨停顿一秒,她回头看了眼餐桌那边,最终没有说话,转身上楼。
蒋烟继续给余烬打。
而另一边,余烬的手机躺在乡下师父家客厅的茶几上,孤独地响着。
客厅里没有人,余烬待在师父的房间里,陪纪元生下棋。
他几乎每次回来都会陪师父下棋,但不会刻意输给他。
纪元生很喜欢下棋,越难赢越起劲,赢了会得意很久,如果故意输棋被他看出来,他就会生气。
今天余烬状态很不对,下错好几处,完全不是以往的水平。
纪元生抬眼瞧他,“怎么没带你媳妇来,不是特意叮嘱过你。”
余烬情绪很低,薄唇微微抿着,默默把一枚棋子往前推了一格,“她不会来了。”
纪元生往上推了推老花镜,“吵架了?”
余烬垂着眼睛,神色黯然,“师父,我今天心情不太好,”他嗓音很低,“我们只下棋,不说话,好吗。”
纪元生没有看他,往前挪了一步,“我和阿枝第一次吵架时,我可生气了,那个娇小姐,我只不过忘记给她买核桃酥,她就不高兴。”
“我们三天没有说话,我凭什么道歉?我又不是故意的。”他说这话时,还隐隐有些气在心头,好像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年轻的小伙子。
“后来还是我忍不住先去找她,她一下就消气了,还说我要是第一天就去找她,我们第一天就和好了。”
余烬没有说话。
纪元生抿了口茶,“后来我们该吵架还是会吵架,但我认错很快,阿枝原谅的也很快。”
茶凉了,纪元生冲门口喊:“阿枝,换杯热茶。”
没有人回应。
他嘟嘟囔囔,说阿枝不知道又跑到哪里贪玩,自己重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余烬没有再去碰那盘象棋,“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阿枝喜欢你,她,”余烬心里隐隐难受,“她心里有别人。”
纪元生瞧着他,“你媳妇跟你说的?”
余烬抿着唇,“我看见——”
纪元生打断他,“我问你有没有问过她,她有没有亲口说过心里有别人?”
余烬沉默不语。
纪元生摇了摇头,“你还是不懂。”
“看事情怎么能只用眼睛看,”他将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要用这里看。”
余烬眼睛慢慢红了。
过了会他低低开口,“师父,我对她说了很多很过分的话,她会不会哭。”
也许,她现在正躲在被子里哭。
纪元生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桌子上做了一半的风筝上,“尾巴怎么是红色的?阿枝说要青色的来着。”
他一拍自己脑袋,“幸亏想起来,不然做错了,待会她又要生气。”
他放下下了一半的棋,走到桌子前继续做风筝。
余烬一个人在那里坐了一会,起身回到客厅,他拿起自己的手机,发现上面有几通未结来电,是陌生号码,他拨过去,响了很久也没人接。
纪元生叫他进去帮忙,他放下电话又进了房。
蒋宅里,阿姨在楼上照顾老太太吃药,她的电话依旧放在一楼餐桌上。
蒋烟之前那几通电话没有打通,阿姨很快就会下楼,她匆忙给余烬发了两条短信,删掉拨号记录和已发信息,已经离开那里。
没有人听到来电。
回到房间后,蒋烟没有换衣服睡觉,也没有收拾明天要带的行李,她关了灯,拉开窗帘,坐在冰凉的大理石飘窗上,抱着膝盖,眼睛紧紧盯着院子里那扇大门。
他看到信息,应该会来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扇门安安静静,蒋烟的视线转向旁边那堵墙。
不久前,他就是从那里跳进来,带她出去。
那时他特意叮嘱她要小心,不要被家里发现,她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
这代表他不想让她回家,其实他也很舍不得她吧。
等待的过程是煎熬的,时间越久,心越慌,可再久一点,慢慢的就不怎么慌了。
今晚天气特别好,月亮很美,蒋烟觉得好像一种讽刺,这样美的月亮,应该在告白那天出来才对,怎么反过来了。
窗口透着隐隐的风,她身体很快变得冰凉。
她没有回到床上去,依旧固执地等在那里,也许下一秒,余烬就会从那个墙头跳进来。
像上次一样,把她带走。
但他一直都没有出现。
蒋烟一动不动倚在窗口,睁着眼睛煎熬至天亮。
早上七点多,阿姨过来敲门,要带走的东西她昨晚已经帮忙收拾好,上午十一点的飞机,要早一点出发。
房间里没有人回应,她把门打开一道缝隙,看到床上是空的,蒋烟坐在窗台上,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小团。
阿姨赶紧过去,“怎么睡这了?快下来。”
她握住蒋烟的胳膊,发现冰凉,赶紧把她扶下来,“你这孩子,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生病怎么办?”
蒋烟没有任何反应,任由阿姨摆弄,给她披衣服,让她喝热水。
早餐前,阿姨偷偷将这件事告诉了蒋彦峰,蒋彦峰没想到蒋烟抵触出国到这种地步,倔脾气跟她母亲年轻时一模一样。
吃饭时他看着唇色发白的蒋烟,到底心疼,“你如果实在不想去,就晚一些,过完年再——”
“我去。”蒋烟说。
她低着头,掩藏自己哭红的眼睛,“我去。”
蒋知涵特别意外,小声喊她:“姐!”
蒋彦峰顿了顿,观察她的神色,好像也没有赌气的意思,以为她想通了,“那好,待会我送你去机场。”
直到上了车,蒋烟也没再说一句话。
蒋彦峰知道女儿的脾气,没有打扰她,径自开了笔记本电脑在一旁处理工作邮件。
他们的车行驶在那条通往机场的必经之路上。
蒋烟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枯树和建筑,心一点点的坠下去。
快到那条小路时,她忽然掉下眼泪,“爸爸,让我跟朋友道个别吧,我保证再也不跑了。”
蒋彦峰看了她一会,没说什么,示意前面司机听她指挥路线。
车拐进小路,很快开到车行门口。
蒋烟跳下车跑进车行,里面只有雷子一个人,蒋烟哭着问,“雷子哥,余烬呢。”
雷子看她这个样子吓坏了,“他不在啊,昨晚就去乡下师父那了,怎么了?”
蒋烟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他带手机了吗。”
雷子愣愣看着她,“带了啊,昨晚我还给他打电话了。”
“那他说什么了吗?”
雷子摇头,“没有,就说今天不一定来店里,让我好好看店。”
他看了眼守在车行门口穿黑衣服的男人,小声问蒋烟:“那是谁,你是不是有麻烦?”
他摸出手机,“要不我给烬哥打一个。”
蒋烟沉默几秒,伤心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你。”
她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屋里的几盆花。
是生命力极其旺盛的绿萝,在两个糙男人的看护下已经快枯死,经常一个月不浇水,蒋烟来了后,精心照料,长得越来越旺盛,其中两根枝桠已经长了好长,被雷子挂在墙上当装饰。
“雷子哥,别忘了给花浇水。”蒋烟说。
雷子下意识点头,“啊。”
雷子眼睁睁看她上了那辆车,司机对她很恭敬,替她开车门,手背挡在车顶边沿,怕她磕到。
直到他们离开这里,雷子才反应过来,跑到门口冲她喊:“哎!你去哪啊!”
没有人回应他,那辆车很快消失在路口。
余烬跟师父聊过后,一整夜都没怎么睡,翻出冰箱里之前留下的几罐啤酒,靠在窗口打开一罐。
窗外的月亮很美。
他想起早上他们还靠在一起,她睡在他的怀里,那么依赖信任他。
还有那个未完成的吻。
师父说,看事情不能只用眼睛看,要用心。
她看到他受伤会流眼泪,误会他去那种地方会生气,有别的女孩靠近,她会紧张,小心翼翼试探他的想法。
她学车,学篮球,这些她没有说过,但余烬知道,都是为他。
生日时,她在寒风中等了他那样久,只为听他一句生日快乐。
她抛掉女孩的矜持主动吻他。
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孩,被他那几句话说的快要掉眼泪。
他忽然意识到只要碰到她,他就很难保持冷静,那次被崔良挑衅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
余烬就在这样混乱的思绪下喝掉那几罐啤酒,也没有脱衣服,就这样靠坐在窗口昏沉睡过去。
早上醒来时已经快九点,他还坐在窗台上,那里有风,他浑身冰凉,头也有些疼。
他用指尖按压额头,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已经冷静很多,师父说得对,不管怎样,要听到她亲口说出来。
昨天他被激了一下,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她那么爱哭,没有人哄,这一晚不知道要怎样难过。
余烬收拾好自己准备下楼,顺手拿了桌上剩下的半包烟和打火机。
眼前有什么东西晃过。
那包烟下面垫着几张旧报纸,上面有一些灰色铅笔的痕迹。
简简单单的简笔画,像小女生的随意涂鸦。
这里上次是蒋烟住,她没有弄乱房间,早上起来还叠了被,所以陈姨没有特意过来收拾,应该是她留下的。
余烬盯着重复最多的那个图案,心口突突地跳。
那是一个大写的字母y,后面还跟着一颗小小的心。
跟两年前那个狂风骤雨的夜晚,陌生女孩递给他那把伞上的图案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