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刚到京城就忙着安插器具,摆放行李粮食,招待客人,忙得团团转,直到现在,张硕才有时间和秀姑在院子里转悠,仔细打量自己的新家。
新家的格局很好,很周正,是那种规规矩矩的四合院,前后二进。
一进院子到时候当作客厅客房什么的,根据长寿所言,也确实是厅堂,所以他们一家子住在后院,正房三间,老张住在东间,壮壮和小野猪兄弟二人的房间则被安排在东西厢房了,东西厢房各是两间,一间做卧室,一间做书房。
张硕夫妇则住在西间,阿麒和阿麟两个小家伙住在西间隔出来的小暖阁里,两个小家伙太小了,根本不能单独住一间房,就是他们愿意,老张也不同意。
正房和东西厢房各以两间耳房相连,也有曲折游廊和栏杆。
抬头仔细看,虽称不上雕梁画栋,也并不是新房子,但是朱漆柱子绿栏杆,雕花木门红纱窗,处处浓墨重彩,瓦当滴水均十分精致,廊下挂着各色鸟笼,养着一些鸟雀。
老张站在廊下,嘴角含笑,看着两个小孙孙蹦跳着想伸手去够鸟笼却总是够不着。
至于小野猪,则在院中的空地上打拳,虎虎生风。
张硕和秀姑挽手看了一会,移开了在老张和两个小儿子身上的目光,望向小野猪。
院中青石板路的两侧都种着花木,仔细辨认,有海棠、有牡丹、有桂花,比较传统地遵从了“玉堂富贵”四个字的美好寓意,因为现在入秋了,所以满院只有桂花飘香,星星点点的黄花错落有致地隐在绿叶枝头当中。
转过木雕影壁,穿过小小的月亮门到了前院,作为厅堂的院落更阔朗些,种着海棠树和石榴树,也陈列着海棠和石榴盆景儿,另有两口极大的水缸,养着三五尾锦鲤。
这里的正房和左右厢房都比后院略小些,间数也少,正三两一,用作客房。
除此之外,还有三间鹿顶房,作为厨房和下人居住之所,门房西侧一间则是车房,皆位于西南方向,并非居中而开门。
里里外外,一应俱全。
秀姑倒有些感慨,这里的建筑风格和老北京的四合院简直是太像了,幽雅清静,很有私人空间,这里明明没有清朝出现,为什么建筑却遵循着这种风格?
想到太、祖皇帝的来历,想不通,秀姑也就不想了。
转回后院,老张轮流抱着两个小孙子逗鹦鹉,见到他们回来,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咱们还有那几家晚辈给你们袁家大伯准备的礼物都放在哪儿了?一会子收拾收拾清点一番,等到拜访他的时候别落下什么。”
这些家务琐事都是秀姑负责,听了这话,忙笑道:“爹您就放心吧,我都好好地放在东边耳房里了,昨儿才清点过,一样都没少。先让阿硕递拜帖,等确定了拜访的日子,咱们当天才准备些新鲜的糕点果品酒水什么的,面子上很过得去了。”
老张笑道:“这就好,这就好。”
顿了顿,又道:“一会子把新衣服也给我找出来,那天我得穿戴得精神些。咱们来京城是为了孩子的前程,并不是穷到吃不上饭了投奔谁来,体体面面地上门才好。”
虽然他和袁霸兄弟情分那是没人比得上的,但是那么多年没见,对方已经是大官儿家的老太爷,养尊处优,而自己一家子依旧是平头百姓,为了让孩子受到更好的教导不惜千里迢迢地离开家乡来到这里,两家身份一个天,一个地,更应该注意这方面,免得到时候让人小瞧了。袁霸再是个老太爷,也不是袁家的当家人,谁知道他儿子儿媳是什么样的想法?
秀姑却很了解老张的想法,大概这就是穷人乍富或者穷人见富友的那种自卑感,是油然而生的,不是谁都能十分坦然面对。
即使是来自后世见过世面的她,也会免不了这种心思。
不然,当初她就不会在进京前说出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去拜访袁家的话了,不就是怕被对方当作打秋风的穷亲戚吗?
张硕道:“爹您担心什么?咱们又不指望他们吃饭。”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分寸终究得注意点,咱们家和袁家不同,就别叫人笑话咱们,不为自己,也为了孩子。”老张回道,振振有词,“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还有什么‘先敬罗衣后敬人’。以前听人唱戏说书,那些富贵人家哪里没有捧高踩低的人?就是当家人不会,底下那么多下人,也免不了自傲,给咱们这样的人几个冷眼。袁家现在发展成大户人家了,谁能保证主子下人都一样心思?谁能保证没有看不起咱们的?咱们这些大人也就算了,经历的事情多,不在乎这种事,可孩子还小呢,受人的冷眼,咱们作为大人的谁心里好受?我们家的心肝宝贝儿又不吃他们的喝他们的,凭什么受气?”
老张越说越有气势,“咱们不缺那几个钱,个个都打扮得好好的,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登门,就算咱们没有他们的身份地位,也不能落了气势,叫人看不起。以后怎么来往,先看这次登门后的结果,要是好呢就常来往,要是不好就远着,只我和你们袁大伯来往就行了。如今第一次登门嘛,无论如何得镇住他们!”
听了这番话,秀姑和张硕笑着赞同,说实话,他们也未尝没有这个想法。人活着,谁都不想被人看不起,越是人情交际上,越重视这一点,不是虚荣,而是一种身份落差导致的、让人不由自主注重的颜面问题。
在船上几个月,秀姑闲着除了绣花,也把家人的秋装都缝制出来了,虽不是那种上用的好料子,但也十分体面,最重要的低调内敛不张扬。
像老张,一辈子劳累惯了,实在不适合过于华贵的料子,就以青褐古铜等色粗绸做衣。
把老张的衣服送进东间之后,秀姑又把送人的拜礼清点了一遍,并和张硕定日子送帖。
袁家,对于秀姑来说,一直存在于老张的话里。当然了,她没忘记袁家托人送的礼物以及当年的提点之情,所以对于袁家,她是充满了好感的。
据长寿说,袁霸的儿子袁子羽现在已经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了,位列正二品。
家务事情告一段落,到了择定的日子,张硕准备了两份拜帖准备投向袁家和王家。
秀姑见他出门,忙叫住他,提醒道:“别忘了谭大人家。虽说谭大人高升后,咱们再也没见过他,更无什么来往,但既来了这里,又知道他也在京城,有着先前的香火之情,总不能因为高攀不起就忘了他而不去拜访。”
她说的谭大人不是别人,是谭吉,就是以前的户部尚书的儿子,因为不肯休弃自己的老婆娶端慧长公主之女而被下放到桐城做了十年县令的倒霉蛋。
谭吉的老子已经致仕了,但谭吉却以四十余岁的年纪升为新的户部尚书。
其升职之快,简直是匪夷所思。
十年前他还是七品县令,十年后的现在已经贵为户部尚书了。
这些,都是秀姑以前在桐城看邸报收集到的信息。
进京后秀姑还知道,端慧长公主的女儿其实比谭吉年纪大一点,而且也是嫁过人的,然后丈夫死了又看上谭吉,没嫁成谭吉,嫁给了别人,叫许琳,之前因为贪污受贿等罪被当今处理过,现在一家老小都跟着端慧长公主龟缩在公主府。
张硕一拍脑袋,“看我,倒忘了谭大人,当年他当县令时,对我着实好,很该去拜访拜访,不为别的,就为了自己的心意。”
说完,忙又回转写了一份帖子,然后出门分别投往三家门房。
这三家都是大户人家,自有专门收帖子的门房,所以送了帖子张硕就回来了。
回帖的速度出乎意料地快。
前脚袁家派人来,后脚王家来,袁家是袁霸亲笔回了帖子,说他天天有空,明天就在家等候他们一家老小的到来,并对他们表示了欢迎和激动,字里行间毫不掩饰。
王家是王钊回的帖子,措辞更加雅致,虽无袁霸的激动,但也十分有礼。
等张硕送走这两家回帖的下人,谭家的下人也到了,是谭吉回的帖子,只说暂时上朝没有空闲在家,休沐日却可一会,回帖中道明了他休沐的日子。
老张最重视袁家,听儿子念完回帖的内容,脸上出现笑容,一颗心也落到了实处,其实到了这把年纪,有什么看不开的?只是下面还有儿孙,以后要在京城生活,他还是希望自己和结拜兄长的情分没有因为相隔两地以及岁月消逝而改变。
于是,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老张就起来了,打扮得精神抖擞。
秀姑也知道老人的激动,忙叫婆子做饭,早日出门。
饭后,一家人衣着整齐,带着准备好的礼物乘上马车,刚到袁家门口停下来,坐在外面的老张和张硕才下来,后者打开帘子扶秀姑并抱孩子下来。还没站定,大门就开了,一阵风似的冲出来一个身材魁梧两鬓斑白的老者,人还没到马车前,笑声就先传过来了。
“疙瘩老弟,可算把你们一家子盼来了!”老者大步跑到老张跟前,双手握着他的。
不是别人,正是袁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