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皱着眉头,他没料到张延龄会站出来说话,不同意他这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处置。
别人说话倒也罢了,可这是张延龄。他不得不有所回应。
“护国公,这件事朕说的已经很清楚了。土地新政是为了朝廷的财税增收而制定的。本心是好的。只是被下边的人钻了空子罢了。刘瑾确实有责任,但主要责任不在他。去年一年,新政增收了不少财税,这一点户部是有账目的。”
朱厚照的语气轻柔,似乎在恳求张延龄不要再抓着不放似的。说实话,对这位舅舅,朱厚照还真是有些敬畏。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摸不清他的路数。
“增收财税是好事。但是增收的财税可抵得过河北大乱所损失的人命财物之万一?这岂不是饮鸩止渴?”张延龄沉声道。
朱厚照道:“是啊,朕也是痛心。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确实……确实损失很大。这个……舅舅,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朱厚照急的舅舅都喊出来了。朝堂之上哪有什么舅舅?朱厚照的意思是暗示张延龄别找事了,别给自己难堪了。
张延龄沉吟片刻,躬身道:“皇上,这件事若不给个交代,是说不过去的。皇上说地方上的官员念歪了经,臣也不反对。他们的罪责,万死难赎。这些官员大多数都已经死在贼兵手中,也没法追究。但是刘公公是主事之人,自是不能这么糊弄过去,起码要有个实实在在的惩罚。臣建议,免了他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职,贬为杂役。当堂廷杖四十,以儆效尤。以安臣民之心。相关户部官员监管不力,内廷督派人员,一并惩处。这才是纠正错误,让天下人服气的态度。”
“什么?”朱厚照惊愕的看着张延龄。
夺了司礼监掌印之职,还要廷杖四十?那不是要了刘瑾的命?这也太狠了。别的不说,光是四十廷杖,便足以要了刘瑾的老命了。
刘瑾愤怒的瞪着张延龄,眼睛里充满怨毒,张延龄这是要借机要自己的命。刘瑾想明白了,倘若当真要是自己活不成,必要将张延龄的那些事抖落出来。睡了庆王府郡主的事情,还有抄安化王的家的时候,将安化王府中大量财物据为己有,中饱私囊的事情都说出来。
反正自己活不成,之前跟张延龄的那笔交易便就此作废。反正自己也不在乎多个私自调兵,私自下令渡河攻击的罪名。自己许多黑料在张延龄手里,张延龄可也有许多黑料在自己手里。
“舅舅,此事朕不能准许。刘瑾跟随朕多年,忠心耿耿,勤勉为事,朕不能如此处置他。刘瑾掌印司礼监之后,内廷安稳,从无差错,他是称职的。此次河北之乱,他虽有过,但不至于如此重罚。这件事朕是点了头的,你莫非认为,朕也该受罚不成?”
朱厚照语气虽然平缓,但是却很坚定。他是有自己的坚持的,特别是感受到受到逼迫的时候,他便会爆发出强大的逆反心理。即便是张延龄也不行。
“可是皇上,此事不给天下人交代,怕是臣民心中难以平复愤怒。刘瑾有过当罚。”
徐光祚难得的在关键时候出声,他必须帮自己的女婿说话。或许之前,他徐光祚还以自我为中心,处处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但是现在,他已经想明白了。张延龄才是保证他定国公府稳坐头等勋贵地位,不至于衰落的保证。
徐延德是不成的,今后需要张延龄撑着。若今日张延龄受挫,必带来恶果。虽然他对张延龄站出来生事持反对态度,但他还是站了出来。
徐延德一带头,张仑徐延德朱麟以及一帮侯爷们也都纷纷站出来说话。
朱厚照脸色越发的难看。他万没想到,平素忠心耿耿的勋贵们今日居然集体对自己发难。这让他感受到了熟悉的当初刘健谢迁李东阳等人进宫逼自己杀了刘瑾等八虎的感觉。
朱厚照的精神绷紧了,腰板也挺直了,准备做出坚决的反击。谁也别想逼自己做决定,除非自己愿意。
“定国公,诸位小公爷侯爷,还请退后。这件事是朝廷大政,非我勋贵所能决定的。不关各位的事。我乃当事之人,授命领军平叛之时,我振威营中朝夕相处的兄弟死在这场大乱之中,所以我才以平贼大将军的名义出来说话,为阵亡将士求一个公道。诸位便不要掺和了。”
在朱厚照发飙之前,张延龄抢先说道。张延龄可没想着逼迫朱厚照。徐光祚张仑他们出来帮腔,那是帮倒忙。张延龄赶忙制止。
徐光祚等人白眼乱翻,心道:他娘的,马屁拍到马脚上了。
“皇上,诸位并非是逼着皇上做决定,臣等只是求个公道,求个社稷安稳罢了。这些人谁都会在朝廷危难的时候挺身而出,不惧生死。都是忠心耿耿之臣,皇上万莫误会。臣只是担忧局势。现如今河北之地遭涂炭,当下要尽快安定人心,以免再次生乱。朝廷若不拿出姿态来,民心如何安稳?天下人都看着呢。朝廷不能赏罚不明。当然,皇上若是执意不肯处罚刘瑾,臣也没话说。就当臣什么也没说。臣退下了。”
张延龄躬身行礼,后退归列。
朱厚照皱着眉头,脑海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当真要为了刘瑾得罪所有人?杨廷和当日也提及追责刘瑾之事,现在勋贵们,特别是自己倚重的舅舅也出来说话,自己难道无视他们?
张延龄数次救驾,每每于危急之中受命,他是自己最可靠的帮手。若此番不给他颜面,今后再遇纷扰,他可未必肯出头了。放眼朝廷上下,目前似乎只有张延龄能够真正为自己解决一些难以解决的问题。自己并不想让张延龄失望。
“不可当孤家寡人,要善于听取臣下的意见,他们才是治理江山,稳定江山的基石。”
父皇当初跟自己一再说的话涌现脑海之中,朱厚照当时觉得没什么,但是随着历练和年纪的增加,他也明白了这些道理。
自己即位以来发生了许多事情,自己可以不在乎,天下人可都看着。为何安化王能造反,为何贼兵起事从者云集?这都是对自己的不满在累积所致。
朱厚照皱着眉头在宝座上沉思,大殿里雅雀无声,群臣都齐刷刷的看着朱厚照。看今日这件事如何了局?
“这样吧。”朱厚照开口道。
众人都看着他,侧着耳朵细听,不肯放过一个字。
“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职位不能革除,在这个职位上,刘瑾并无过错。但是河北之乱,确实刘瑾该负些责任。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着当廷廷杖二十,罚俸两年,昭告天下。舅舅,诸位臣公觉得如何?”朱厚照道。
张延龄吁了口气。他知道今日想要靠着这件事弄死刘瑾是不现实的。他今日只想知道朱厚照对自己到底有多少的信任,到底自己在他心目中有多重要。
很显然。自己要稍微重要那么一丢丢。肯对刘瑾打板子,已经是极限了。这也验证了自己之前一直不肯通过这些事对刘瑾下手的猜测,因为根本不可能通过这些常规的弹劾扳倒刘瑾。
能杀死刘瑾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刘瑾作死密谋造反,二是杀父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