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朝在刘瑾的惨叫声中落下帷幕。
当然,行刑的是锦衣卫大汉将军,自不敢下手太狠。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太过敷衍。二十廷杖下去,刘瑾屁股开花,外加屁滚尿流。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屁滚尿流,裹着裤裆的白布都湿透了,全是失禁的尿所致。太监本就是残疾人,平素还裤裆滴滴答答的漏尿,不得不用吸水的白布裹着,还要随身携带香囊遮盖气味。更不要说在廷杖责打之下了。
疼不疼,重不重,倒是还在其次。关键是面子丢尽,狼狈不堪的情形让人快意。群臣平素见到刘瑾都是前呼后拥高傲无比的样子。此刻见他在大殿地上被打的婉转娇蹄,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朱厚照倒是不忍看,同意廷杖之后便自行下朝回乾清宫去了。众朝臣可不肯散去,一直看到二十廷杖打完,刘瑾被小太监们抬着离去,这才纷纷笑眯眯满足的离开。
殿外阳光刺眼,张延龄顺着大殿台阶往广场上走,一群官员侯爷们特意等在台阶上向着张延龄道贺。
“恭喜护国公,贺喜护国公。永乐之后,我大明得封国公的,您还是第一人。恭喜恭喜。”
“是啊,真乃是‘二十高名满天下,一身富贵来逼人’啊。恭喜恭喜。”
“护国公年方弱冠多一些,便封国公之爵,堪比大汉霍去病啊。勇武谋略胆魄皆可比肩。”
“呸呸呸,莫要瞎说。霍去病怎好比护国公?秦大人,你这个比喻不恰当。霍去病只是封侯,护国公可是国公呢。再说了,那霍去病年纪轻轻便死了,你这不是咒护国公早死么?”
“我操你个姥姥的,马瘸子,你个狗东西编排我是不是?本官什么时候咒护国公了?你这厮嘴巴真他娘的贱,本官得用粪刷给你刷几遍。”
“……”
“……”
一群官员吵闹着,几乎要打起来。
杨廷和面色铁青的从旁经过,厉声喝道:“干什么?成何体统?读书人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几名争吵的官员这才讪讪行礼离去。
朱麟站在张延龄身旁响亮的大笑,指着那几名官员道:“瞧瞧,读书人,圣贤书读到狗身上了。”
徐延德哈哈笑道:“可不是么?我大明朝这路货色可多的是。”
杨廷和皱眉道:“二位小公爷怎可当众羞辱读书人。”
朱麟挺胸道:“怎地?不许啊。我大明朝律法哪条哪款不许骂读书人了?你杨首辅这也管啊。你要管我,也先管好你外廷的人。谁得势便拍谁马屁。”
杨廷和脸色更加难看,却也不和朱麟争执。对张延龄拱手道:“张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廷和想和你说几句。”
朱麟叫道:“谁有空啊?护国公要和咱们哥几个去喝酒庆贺呢。你适才不是话多的很么?想坏别人的好事,现在又来凑上来说话,你也真腆得下脸。”
张延龄忙摆手道:“朱兄,别这样。杨首辅也不是针对我。杨首辅,咱们去哪里?”
杨廷和道:“那便林子里的小亭中说话便是。不会耽搁你太多的功夫。”
张延龄伸手道:“请!”
两人下了台阶走过广场,来到花木中的小亭之中。阳光明媚,林木之间光线透下来,洒下斑斑点点的亮光。树冠被阳光照着,像是镀了一层绿色的光晕,甚是好看。
杨廷和站在亭子里看着外边,负手半晌不出声。
张延龄等了一会,忍不住道:“杨首辅,你叫我来又不说话,那是为何?若没有话说,我便走了。”
杨廷和转过身来看着张延龄道:“我在等你说话。你难道没有话要问我么?比如,我为何阻挠你授国公之职?”
张延龄微笑道:“看来你有话要说,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不过你既然想要说,我便满足你。你为何阻挠呢?”
杨廷和沉声道:“那是为你好。”
张延龄愣了愣,大笑起来。我这是为你好,这话听着特别熟悉。张延龄不知被多少人当面说过这句话。一般都在被对方训斥了一顿之后。
这句话相当的玄妙。许多言外之意都尽在不言之中。
“张大人觉得很好笑么?”杨廷和皱眉道。或许是无意,或许是刻意,杨廷和只称张延龄为张大人,并不称国公。之前可是张侯爷张侯爷挂在嘴边上的。
张延龄笑个不停,捂着肚子道:“对不住,我不是笑你,我是想起了一件好笑的事情。”
杨廷和皱眉道:“什么好笑的事情。”
张延龄道:“家里的事。就是,我那犬子,昨晚吵闹不休,乱丢东西。我家夫人打了他一顿,孩儿哇哇的哭。我夫人便又搂着他说:我是为你好,你要守规矩。哈哈哈,你瞧,跟你杨大人适才说的话一样。打了人,还要说我是为你好。打了就是打了,偏偏还要装好人。”
杨廷和表情尴尬,皱眉道:“看来你是记恨我了。我是真的为你好。你如此年纪和资历封国公,这对你未必是好事。锋芒甚,容易惹人非议。上的越快,脚下不稳固,容易摔得更惨。”
张延龄呵呵笑道:“我多谢你的好意,那是我的事,跟你无关。你杨大人管好自己的事情。不是我说你,你跟尊师比起来,简直差着十万八千里。尊师李首辅那才叫气度非凡,有胆有谋。如果今日他还在世,在大殿上,必是洋洋洒洒一篇弹劾刘瑾的奏折,弹劾他造成的动乱。而你,身为首辅大臣,对此不发一言。真是教人失望啊。”
杨廷和怒道:“我外廷的处境你又并非不知?我们的话,皇上会听么?你张延龄出面,皇上尚且不肯治刘瑾的罪,我们说有用?”
张延龄冷笑道:“这便是无能者的辩解。成不成是一回事,说不说是另外一回事。敢说,是你的态度问题。你不敢说,便说明你没有气魄,毫无担当。”
杨廷和气的脸色发白,闭着眼睛深呼吸了几口,平复下来情绪,沉声道:“张大人,本人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本人是有些事情想和你探讨探讨。各人有各人的行事手段,我是我,老师是老师,我们是不同的人。”
张延龄点头道:“罢了,我知道你。无非便是想隐藏起来,不敢成为众矢之的罢了。你无非希望我和刘瑾斗气来,最好是个两败俱伤。今日你满意么?刘瑾挨了板子,皇上也生我的气。我这个国公,刚刚被赐予,便要失宠了。”
杨廷和道:“张大人,你怕是有什么误会。我杨廷和岂有如此不堪?现如今这种情形,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我们还需共同合作。刘瑾已经设立外四军,即将拥有大量兵马在手。这之后更是权势熏天,不可一世了。我担心他别有所图,所以想和你商量一下。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勋贵外廷联手,参了刘瑾。皇上对你还是信任的,你若加入,此事必成。便以外四军这件事着手,让皇上明白刘瑾的野心。”
张延龄皱眉笑道:“我可不掺和这等事。我今日已经得罪人了,你休想扯着我去干这件事。你无非便是看我是国公了,又知道皇上对我还算恩宠,所以拉着我,以壮声势。我可不上你的当。你要干,自己率领外庭群臣干便是,不要扯上我。”
杨廷和怒道:“张延龄,我看错你了。我以为你是为了大明朝廷着想之人。大明现在危机四伏,若再不纠枉,社稷危殆。我不信你不知道刘瑾设立外四军的目的。你当时不但不制止,反而赞同。我以为你只是一时糊涂,没想到你压根心里没有大明社稷。”
张延龄冷声道:“你可莫要说这些话,还轮不到你说我这些。我张延龄自问无愧于朝廷。我这国公怎么来的?天上掉下来的么?是我带着兄弟们拼命挣来的。你们这些人,高级庙堂之上,事情来了不知如何应对,事情过了便一个个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胸怀大明社稷?那是嘴巴说的?那是要做出来的。我不但剿灭了叛乱,还最大限度的保护了百姓。你做了什么?”
杨廷和愣了片刻,摆手道:“好好好,我们不吵架,我们只说事。张大人,你觉得朝廷这么下去会向何处去?皇上如此偏袒刘瑾,刘瑾又攫取了兵权在手。我外庭大半人都是他的走狗,你难道不心焦?这种人插手朝政,搞出宁夏之乱,搞出河北之乱来,却还安然无恙。难道这正常么?刘瑾一日不除,大明江山社稷便要完了。焉知此人还会做出什么事来。皇上似乎被他蛊惑了一般。若他再弄出什么事情来,我大明朝还能经受几个河北之乱?”
张延龄看着杨廷和激动的表情,轻声道:“杨首辅,这番话你若是在朝廷上说出来,我会佩服你之极。可惜,你只敢在我面前说。朝廷往何处去?那是你首辅操心的问题才是,你问我作甚?我已经说了,我是不会跟你一起弹劾刘瑾的。况且,刘瑾算什么?一个没卵子的太监,靠着逢迎皇上而已。今日你也看到了,我想办他,他还不是得挨板子。我想解决他,倒也不难。也犯不着拉着别人帮忙。”
杨廷和眉梢挑起,惊道:“莫非,你有办法除了刘瑾?”
张延龄道:“我说了么?我可没说。”
杨廷和道:“你若能除了他,我杨廷和给你磕头道歉。而且,你这护国公我也心服口服。”
张延龄冷笑道:“我可不是为了你去做什么事情。况且,你说的这些都是虚的。倘若你真的希望我做些什么事情,便该来些实际的。”
杨廷和一愣,旋即笑了起来,沉声道:“我明白了。今年的急救散采购多批五十万罐。另外,听说济世堂的清凉油不错,配备军中也是良药。可以采购五十万盒。”
张延龄大笑起来道:“杨大人有些尊师的风范了。不过,我要的不是这个。皇上很快便要和我商议火器归于朝廷的事情。我要你帮我个忙。我西山庄园有个小作坊,仿造佛郎机炮的工作,朝廷无需另建作坊了。我们出产,朝廷收购,皆大欢喜。”
杨廷和眼中的鄙夷掩饰不住。这些勋贵还是利字当头。张延龄和其他人一个德行,没有任何区别。这种事,也能拿来做交易。当真是一群大明的蠹虫。
“好,这件事我内阁有权决定。便照你说的办便是。”杨廷和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