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如一场潇潇暮雨,淅淅沥沥,间或却交织着电闪雷鸣。
一段陌生记忆随着琴声汇进脑海,白梨猝然惊醒,摸了把脸,冰凉一片。
她所在的洞府塌陷大半,天空开始下雨,暴雨裹挟着碎石如山洪泄地,触及周身时,又翻滚着分为两股。
白梨披着衣服走到洞口,墨黑的天穹漫出血色,两人来时经过的那片密林发出尖利的啸声,飞禽走兽从梦中惊醒,仓皇奔逃,拧成滚滚黑烟拔地而起,犹如条条川河汇入大海,倒流进墨云之中。
天劫再次降临,这回来势更加凶猛,不论是秘境外的闯入者,还是秘境内的飞禽走兽,无一例外悉数打杀。
一股山穷水尽般的糟糕预感顺着冷汗从她背后淌下来。
光凭她几句话根本劝不住人,他走下的每一步,都犹如一枚枚犬牙交错的棋子,紧咬着、追逐着彼此,没有回头路,也不允许他稍作停留。
原著里姜别寒被捅了一刀,又被挖去金丹,满身修为,点滴不剩,几乎成了个废人,秘境内又尽是杀戮四起的亡命之徒,天地茫茫寻不到出路,只能靠绫烟烟和夏轩不离不弃,费尽千辛万苦,才伤痕累累地逃出秘境。
白梨得找到主角团,他不给自己留退路,她或许能试着修修补补。
可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她上哪找人?
琴声愈显急促,辨不清方向。白梨腰侧微微震动,芥子袋中有微光闪烁,她打开袋口,黑珠滚到手心,笼着一层淡青色的光,是她先前刚刚进入秘境时,扶乩琴中飘出的微光。
淡青色光芒如一缕细流,循着天际幽若的琴声飘去,像在为她指引方向。
白梨犹豫半晌,将手里衣物叠整齐放在地上,玉牌压在衣襟处,他现在一无所有,不能少了这些东西。
她又用手在地上写了几个字,可刚刚写完,这些字又被泥流冲刷得面目全非,根本无从下手。
她索性将那枚梨花华胜摘下来,和玉牌放在一起,而后一头扎进暴雨中。
踏出洞府的一刹那,角落泥泞里的一枚白子,怦然碎裂。
—
闪电劈出阴林鬼影。哭喊呼救声层出不穷,雨幕中酝酿着浓烈的血腥味,仿佛有一头磨牙吮血的凶兽,张嘴将所有人一口吞入腹中。
绫烟烟两条腿灌了铅似的沉重不堪,发丝凌乱地黏在脸侧。她背着姜别寒,踩着桃木剑,艰难地劈开重重风浪,小木剑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放我下来……”姜别寒腹部的血淌了她一身,在一阵忽冷忽热中交替着昏醒,“你背不动我的,这样下去我们都走不了……”
“我其实……力气很大,”绫烟烟咬着牙埋头往前,强颜欢笑:“师兄你看,你一直被我骗到现在……”
她其实一点也不柔弱,只是享受被爱人保护的安全感。她受到刁难,有师兄的背影挡在面前,师兄受到非议,有她在背后据理力争。师兄练剑的时候,她便将自己的修行抛置脑后,翻阅那些令她头疼的剑谱,分析那些目不暇接的剑式,而后在不经意间提点只言片语。
从来都是默默地在背后付出。
姜别寒轻轻笑了笑:“我一直都知道。”
两人仿佛相依为命的浮萍,在狂风骤雨中飘摇。绫烟烟感觉背上的人越来越轻,气息也越来越弱,她轻轻喊了声:“师兄……”
没有回应。
桃木剑灵气几近耗尽,两人跌坐在地,绫烟烟顾不得自己摔伤,将姜别寒护在怀里。
一道浑身湿漉狼狈的人影破开黑暗,中途还摔了一跤。夏轩来不及擦脸,踉踉跄跄地跑到他们面前。
绫烟烟艰难地侧过脸:“找到了吗?”
夏轩抹着满脸雨水,摇了摇头,额头上磕破一个拳头大的血口。
绫烟烟看着这个一瞬之间长大的师弟,于心不忍:“疼不疼?”
“不疼!”他使劲摇头:“我再去找!”
暴雨将山石推下半山腰,轰然巨响,绫烟烟脚下突然一滑,站的那块地方猝然塌陷,她下意识将木剑驭到姜别寒身下,自己径直坠了下去。
“师姐!”夏轩只抓到她的袖角,这片袖子发出濒临撕裂的悲鸣。他肺腔中浸泡着腥风血雨,快要坚持不住。
一只手伸过来,和他一起紧紧抓住绫烟烟的手臂。
夏轩转过头,立时眼眶酸涩。
“抓紧……”
白梨飞扑过来时跑得太快,膝盖被尖利的山石磨破,火辣辣地疼,她使出吃奶的劲,和夏轩一人一边抓住绫烟烟的胳膊,缓缓将她提了上来。
绫烟烟筋疲力尽地喘气,“阿梨……”
白梨目光从两人满身的血迹,移到昏迷在一旁的姜别寒身上。虽然知道他一定会重振旗鼓,但昔日活蹦乱跳的人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泊里,仍是触目惊心,更别提之后主角团还会经历万千险阻,才能熬过这阵风雨。
她横下心将他架了起来,“跟我走,找出路。”
“秘境这么大,还是一个三千小世界,怎么找得到出口?”夏轩像只无头苍蝇冲撞了这么久,已然灰心丧气。
白梨将手心那枚黑珠给他看,黑珠中淡青色光芒闪烁,“这是扶乩琴的灵光,循着琴声走,或许能找到出路。”
绫烟烟眼瞳亮了亮。
这是李成言回忆时提及的,替他挡下紊乱琴音的微光。
这么多年过去,扶乩琴离了真正的主人,琴身腐朽,在永无止境的贪婪争夺中磨光了灵气,这抹微光却犹如灰烬中最后一点星火,死守着主人的初心。
暴雨冲不淡的琴声,宛如梵音涤荡漫天血光。
山路险阻,崎岖难行。
琴声逐渐由潺潺溪流,变作洋洋大河。
扶乩琴依旧躺在树下,位置和白梨初见时未动分毫,旁边多了两人。
李成言和李成蹊守在琴旁,替它抵挡天劫,两人皆是遍体鳞伤。而这株树干虬结的参天巨树顶部,居然有一道裂隙,犹如鸿蒙之初鸡蛋壳一般的混沌世界,被顶天立地的巨人生生撑开一道缝隙。
裂隙中露出鹿门书院棂星门一角。
秘境内血流漂杵,秘境外风平浪静。
三个人赶到树下时,周围已经攒聚了一大群人。
“走不出去!”有人抱头哀嚎:“裂缝太小了!走不出去有什么用?!”
有人气急败坏想砸琴,李成言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撞开,将琴护在怀里,喝道:“谁敢伤琴!”
琴中残余的灵气实在太薄弱,撑开这一条裂隙,几乎已经将它逼得魂飞魄散。
李成言目光搜寻,看到绫烟烟一众,挤开人群跑到她们身边,“能不能借姜道友长鲸剑一用?”他指着那条不断挤压变形的裂隙,仿佛抓到救命稻草:“长鲸剑一定可以把它劈开!”
一剑搬山倒海,山川倒灌,一剑劈分五岳,四方皆惊,是为长鲸。
姜别寒半跪在地,撑开眼皮,又紧紧闭上眼。
李成言被一句话堵住喉咙。
“剑,已经碎了。”
这回是彻彻底底地碎裂,无法补全,所有退路都被堵死。
姜别寒闭着眼,这一回的无力感,比上次在飞舟上时愈加沉重。
最令人绝望的,不是陷入两难的绝境,而是根本没有选择。
“这个可以吗?”
一个细弱的、发抖的嗓音,颤颤巍巍地响起来。
人群中走出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手心捧着一道赤金剑气,她带着些许畏惧与感激的目光,落在姜别寒身上。
“哥哥你忘了,你给了我这个。”剑气在她手中光芒更盛:“我……一路平安走到这里,它还没有消散。”
那一点赤金的光,点燃了姜别寒眼底死灰。不等他自己挣扎着站起身,三个人已经扶住他手臂。
“离了这把剑,你什么都不是。”少年将剑锋折断时,轻蔑地吐出这句话。
“你错了……”姜别寒低声自语:“手中无剑,心中当有剑……”
一道金色长虹劈开天幕。
远处剑冢内失缰野马般横冲直撞的磅礴剑气,仿佛找到了能令它们俯首帖耳的将领,犹如一道道雪光四溅的流星,拔地而起。
剑气冲天。
扶乩琴迸溅出不啻于剑气的金光,和剑气一同撑开那道缝隙后,终于油尽灯枯,烧尽最后一捧薪火,照亮了这片永夜。
—
泼天雨帘中走出一道人影。
没了那件水火不侵的法袍,少年被雨淋得浑身湿透,雨水沿着鬓发流到下颌,从身旁飞过的人影,都在往一个方向奔逃,而他逆着人流往后走。
嶙峋不平的山路是刀林剑海,泥泞浑浊的雨水是滚沸岩浆,他踩在上面,却如履坦途。
琴声在这个方向变弱,手心的鞭笞却一道比一道疾厉。
他找到那座洞府,石扉洞开,却空无一人。地上摆着他的衣物和玉牌,角落里的白子四分五裂,埋没在污泥中。
意料之中,她不可能就这么乖乖待在原地,但秘境如此漫无边际,那三人宛若沧海一粟,她能去哪里找?
找不到人,就不可能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薛琼楼盯着那枚碎裂的白子,短暂伫立片刻,又走进雨幕中,甚至走到了那片密林的边缘,不放过每一处角落。
几个忙于逃命的人同他擦肩而过。
“你走错了!”他们在耳畔喊:“应该往这边走!”
从方才起,这些人便蜂拥往那个方向奔逃,薛琼楼脚步停顿一瞬,有个意料之外的猜测呼之欲出。
“有位侠士找到出口了!就在那边!”那几人见他反应平平,以为他不相信刚刚说的话,又强调了一遍:“快走吧,不走就来不及了!”
“侠士?”
“是第一场比试中那个剑修。”因为擂台上突生变故,那些人对姜别寒印象深刻,细致地解释:“身边还有三人,看上去和他是一起的。”
三个人……
他手心痛楚骤然间停了下来。
仿佛在印证这些人说的话,背后亮起一片剑光,照得漆黑天穹宛若白昼。
细微的断裂声轻轻响起,又有一道暮年金光涂抹上天际那条裂缝,带着一丝橘红,仿佛伤口崩裂处淌出的血液。
血色浇灌一身。
琴断了,所以也没“人”打他手心了。
“诶,你别坐下去啊,你怎么不走了?”
“不会是个一心求死的吧?”
那些人眼睁睁看着少年抛却生死一般,靠着树干滑坐下去,简直摸不着头脑,回头看他几眼,扔下他先逃了。
草木在雨中俯首,少年坐在树下,瓢泼的雨宛若漫天箭矢,万箭穿心。
“那我最后再信你一次。”少女的声音犹在耳畔。
路会越走越窄,终究会把陪伴在身边的人都挤出路外。
就像水中月,用谎言砸碎,便再也补不全。
雨珠擦着眼睫飞坠,他一个人坐了会,背对着剑光站起来,走的依旧是洞府方向,继续他计划中的下一步棋。
他像一只断了翅膀、蜷缩在船帆下避风雨的雪燕,短暂停歇片刻后,箭一般穿过漫天乌云。
他一个人也能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还欠了一更,看看半夜能不能发出来(flag摇摇欲坠)
捧剑光的小女孩在64章
感谢在2020-06-2121:19:32~2020-06-2319:0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林长巳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林长巳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崔小宝3个;山燎、沈七酒、暖酥、明天还要上网课、メイドラゴン、林西渊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腐木40瓶;江湖不归人30瓶;暗鸦先生20瓶;na14瓶;哈欠妙妙屋13瓶;2088962810瓶;craneinsky9瓶;暴瘦20斤、啊乌拉花花2瓶;繄翳、30119186、メイドラゴン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