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这一期的调查员暂时无人生还。”
“现在只剩下一个,应该是林初,想办法和她联络上,必要时,可以采取特殊方式。”
“我们不能再经受一次失败,为了防止它再次入侵新世界,这条消息必须完全封锁,严禁泄露。”
研究院里,高层们牢牢封住消息,在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秘密新增了一个专门研究空间跳跃的小组。
“我们已没有更多的时间。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被研究院花寻找的林初,此刻正在重新制造出的小镇里。她给自己做了心理暗示后,才上楼去和陆言礼对峙。
两人眼神对视不过一瞬,飞快交错,陆言礼什么也没说,温和地替她拉开椅背,让她坐下。而后,他在对面自己坐下了。
桌面上放着两杯氤氲热气的水。
林初笑了笑:“谢谢,对了,你想和我说什么?”
她还是和以往一样,借助外貌优势保持着活泼姿态。陆言礼也和她初见时那般,彬彬有礼,斯文温和,只是,他口中的话却让林初愣在原地。
“还记得我教给你的那首歌吗?后天,在这里唱出来。”
“你为什么不唱?”
陆言礼理直气壮道:“我唱歌难听。”
“那首歌又不是给人听的,我可以避开。”
“不不不,必须得是你。”陆言礼注视着林初,后者还在试图和他争辩,乍看过去,像是两个交情不错的朋友插科打诨,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陆言礼很确定,林初想置自己于死地,她也知道,自己同样不怀好意。他们都知道,对方已经洞悉了自己的心思,可哪怕是在没有兹人旁观的环境下,他们依旧在伪装。
他们已经交锋过很多很多次,林初的伎俩在他眼里就像成年人看着小孩子撒谎想吃糖那样简陋。他见证过对方数次死亡,每一次,林初都会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陆言礼眼中的林初似乎又露出了那种奇怪的、似乎已经预见到他未来的眼神,他眨眨眼,似乎是错觉,林初还在努力反抗指令。他忽然有些失去了耐心。
“必须是你,相信我,好吗?我也想出去。”陆言礼面上的笑慢慢收敛。
他的时间不多了,根据计算,这一次轮回,是最有可能最大限度消耗神像力量的一次。
这一刻,林初忽然清晰无比地感知到了对方眼中的杀意。然而对上那双眼睛,她立刻忘记了刚才感知到的令她毛骨悚然的杀意。
“好。”她点点头。
“你做得很好。”陆言礼的声音轻柔,“告诉我,你在厨房的垃圾篓里发现什么了?”
林初眼神挣扎了许久,半晌,她说:“两张画。”
“很好,好孩子,你没有撒谎。”陆言礼离得更近,声音更加轻柔,“那么,再告诉我,你在发电站里发现了什么?”
“发,发电站?”
“告诉我……你在发电站里,你捡起的那张纸上,上面是什么?”
林初的目光彻底陷入迷茫,她的瞳孔逐渐涣散,为自保设下的禁制在猛烈攻击中完全招架不住。
“是……一张说明书。”她似乎在回忆,想了半天后,慢慢吐出这句话。
“一台机器的说明书,因为一直压在机器底下,所以没沾上灰,我以为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陆言礼松开了掐住对方肩头的手,他慢慢坐回去:“现在,去休息吧。记着,我只是和你聊了聊。”
林初打开房门,向外走去。
陆言礼盯着她的背影,目光森冷。
真的只是说明书?自己多心了?
不,他不信。
林初回到房间后,眼神慢慢清明。她的大脑里忽地响起一串声波信号,林初立刻回神。
那是研究院的上级在呼唤她!
林初闭目细听,迅速翻译出信号信息。
[已发现新世界,速回]
研究院里一位教授研发出了某项技术,可在人脑内安装信号接收装置,且可以无视空间阻隔。据他说,哪怕进入宇宙黑洞,安装者都能接收到信号。
但这项实验风险极大,且一不小心就容易造成人员伤亡,且穿越空间的信号发射极耗能量,次数多了还容易损伤大脑,林初作为试验品中手术最成功的一员,至今也不过单方面接收过两次信息而已。
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逃离这座小镇了。
后天唱那首歌?
林初心里有了个主意。
明天,明天就是文化祭。
陆言礼穿过铁丝网,穿过荒芜的覆盖住尘灰与垃圾的广场,进入了厂房。
那股被注视的令人不安的感觉依旧没有消失,陆言礼尽量让自己心情平复,他小心避开地面上越堆越多散发出蛋白质腐臭的肉色粘稠物质,顺着方向往里走。
渐渐的,地面上多了些黑色的线状物,像是头发,湿漉漉纠结缠绕在一起,还渗着水渍。
人体脂肪,还有头发?
头发和肉色物质逐渐增多,当陆言礼好不容易到达围成环形的建筑物外围时,能感受到地面似乎都淋上了一层滑腻的油,步子踩上去湿嗒嗒的,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大堆昆虫尸体与浆糊的混合物中。
他提起斧头,推开了那扇门。
一颗巨大的、失去了五官的头颅正对着他。陆言礼站在它面前,也不过到那东西的鼻尖位置而已。
它的身体已经不见了,面上的皮肉跟烫得烂熟似的,挂不住,一团团往下掉,脑袋上的头发像是被扯落的,露出不少破皮的伤口。只是,它没有流血,又或者它的血也是肉色的,散发出人体脂肪的味道。
是无脸女!
那张脸上本该长着五官的位置平滑一片,活像商场里的某些塑胶模特,只不过,这颗脑袋实在太大了些,大到陆言礼刚看见它就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再然后……陆言礼听到了奇怪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那是从脑袋的后方传来的,听上去……像是有人在啃它的骨头。
陆言礼立刻往后退,转身就跑。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是谁在啃无脸女的骨头,可那声音如附骨之疽,随着他飞快退出门后反而更加响亮,还伴随着清晰的类似吸饮料的声响。
很容易就能联想到撬开骨头后吸食脑髓的动作。
陆言礼飞速往外逃。路旁有个尚未倒塌的路标牌,光滑表面倒映出他身后跟着一道红色长发身影。
会是谁?
陆言礼顾不得那么多,冲出大门去,拉下袖子包裹住手,边跑边往后试着丢了一团掉落在地的肉色的东西。
滑腻,难以沾手,砸过去的一瞬间在红衣女人表面停留后才穿透过去,像是被某道脆弱的屏障拦住了一瞬。
“你不帮我吗?你不是也想吞食它吗?现在,它偷偷地溜进来了。”陆言礼边跑边说。
他知道,那个东西能听见。
“这里不是你的地盘,你要是现在杀了我,根本不可能拿到玉佩!”这是对公主说的。
陆言礼前方的路忽然变得畅通无阻,所有可能拦路的障碍全都消失了,在他身后,空气似乎变得凝滞,那东西追来的速度慢了不少。
“我会帮你的,不就是文化祭吗?我帮你找到人。”陆言礼像是在自言自语,“去往新世界的方法很简单,你不方便去,我可以去。”
风吹得更剧烈,不知从哪里亮起了灯笼,飘飘摇摇,一张张惨白的脸弯起红红嘴唇,俯视下方。许许多多纸扎人从不知哪个角落探出头,摆动手脚晃晃悠悠跑出来。
陆言礼知道,它们开始争斗了。
他跑得更快。
整个小镇都是不安全的,反过来说,整座小镇逃到哪里都一样。
只要他等到明天就好了。
明天就是文化祭,只要等到明天。
天空暗下来,夜幕中,一闪一闪的不是星星,而是一盏又一盏画了人脸的灯笼。
陆言礼本以为公主已被牵制住,自己暂时安全了。可道路尽头,忽地出现了另一道身影。
那个身影同样一身血色衣衫,面目全非,半边脸上满是狰狞青筋,它慢慢地,向自己走来。
陆言礼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
在灵媒小镇外,他曾经叫出过的,一个未来的自己。他还将其中一枚玉佩交给了他。但现在……
陆言礼顾不得去想未来的自己是怎么死的,他只想知道一件事——玉佩去哪儿了?
那道身影还在向他走来,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就到了他近前。近到陆言礼能感知到对方身上的腐臭气息与冰冷的体温。
惨白的双手伸出,而他的双腿似乎被禁锢住了,动弹不得。
再犹豫几秒,他就会被未来的自己杀死!
千钧一发之际,陆言礼不再犹豫,他取出口袋里剩下的最后一枚玉佩,用力往后一抛。
“给你!!”
红衣尸体会被本体吸引,更会被玉佩吸引,见状立刻奔过去,想要扑向那块玉佩。
但它的动作忽然停滞了,简直是电影画面里的定格一般,再然后,它就像白纸上逐渐被橡皮擦擦去的画似的,从上到下一点点被擦去。
陆言礼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冒险,但他更清楚,自己的滓豢橛衽濉…应该是落在了公主手里,如果不是这样,很难解释未来自己的鬼魂也进入了小镇。
神像只是神像,不能自主四处移动,它一直在发展自己的信徒,再结合哪怕神像杀人也只能通过控制或一系列诡异现象,如纸人、诅咒、歌声,而不是像公主那般可以直接动手。陆言礼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它需要实体。
它可以帮助其他人穿越到不同世界,但它无法亲自过去,除非那个空间的人召唤它。
既然是这样,那就有合作的可能。
“为什么不去表层世界呢?是因为那里快毁灭了吗?”他仍旧自言自语,他没指望听到回答。可就在句话说完没多久,他前方掉落下一尊小小的红色雕像。
“快毁灭了有什么关系?那里的人也很多。”陆言礼说。
雕像不会回答他,陆言礼将雕像放好,转过身,重新往发电站里走去。
他想看看无脸女。
重新回到发电站,迈进大门,门内那颗巨大的头颅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滩在地面浓黄色流淌的粘稠液体。不少纸扎人落在液体旁,张着嘴似乎在吸食。
本该令人恶心反胃的一幕,陆言礼没什么反应,或者说他见多了,反而觉得平常。他甚至捏起了其中一只纸人,它挣扎两下之后,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不动了,一张可怖的脸忽地死板下去,陆言礼把它拆开,身上没带笔,便用小刀在上面刻下文字。
刚刻下一刀纸人就尖叫起来,想卷起身体逃跑。陆言礼不得不用力摊平,刻下了自己需要留给后来人的信息,并把它压在了一架机器下。
他需要一个帮手来对付未来的自己,而能进入灵媒小镇,能看到这张信息的人,或许可以合作。
会是谁呢?
“你会帮我把他指引到这里的,你会和我一起对付他,对吧?”陆言礼又在自言自语。
只需要一个人就好,那个人是谁都无所谓,反正,在那个人看到这张信息之后,他就必须要帮自己。
但他没想到,这张纸连同整个小镇一并被带到了过去,直到那个封闭的时空内又过去许多年,才送到了林初的手里。
陆言礼做完这一切,再回头看时,地面所有的浓稠物质已全部消失,纸人们不知去向。夜色深沉,他借助半空中飘摇灯笼朦胧的光往回走,模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明天,就是文化祭。
文化祭上会发生什么?他不得而知,他只想知道怎么活下去。
陆言礼一路走到了隧道口的小木屋内,一共两间房,其中一间劈成两半的床还没有修,地面墙边残留着血迹。
他回想起自己刚进入小镇的滓煌恚目光没有在血迹上停留,转身去另一间房内休息。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
陆言礼听见了……人声?
他愕然起身,径直拉开房门,眼前一幕证实他并没有听错。
不少小镇居民沿大路往里走,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听见陆言礼拉开门,齐刷刷回过头看他。
只不过,那一张张回过头的面孔,全都没了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