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并叠,是为重阳,世人以之为长久,期愿诸事顺宜,步步登高,遂有了重阳登高的习俗。。c
每年重阳前后,长安城中又是一番热闹景象。
平民百姓们登高一般不会远出城外,多数人家携上蒸好的重阳糕、头年酿制的菊花酒,在长安城内寻些山丘、塔楼等临高望远之处,插戴茱萸,吃糕喝酒,祈愿祛邪迎祥、百事俱高。
至于达官贵族当然要讲究得多了。
重阳日的前一天,一辆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牛车珠檐绣帘,前后护从拥卫,络绎不绝地向城外驶出,去往长安附近的名山胜地,在山脚下的道观庙宇歇上一晚,翌日全家老小登山赏景,共度佳节。
文士们则更是对重阳之日情有独钟,邀上三两个知交好友一同登好怀远,簪花饮酒,赋诗唱和,兴之所致畅饮通宵,岂不风雅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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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菊会就是在这般传统下逐渐衍生而来的,如今已是每年长安金秋时节最为盛大的文会,不知曾有多少名士佳作于此传颂而出。
菊会由长安城本地几大名门世家轮流举办,地点即选在了长安城南的翠华山,故而亦称作“翠华池会”。
翠华山同属终南一脉,昔年曾为秦皇的“上林苑”、“御花园”所在,本朝也曾于此修筑过行宫。
此地风景秀丽自不消说,更难得的是山间巨石叠置,截出了一个高山平湖,奇异而瑰丽,世人称之为‘天池’,文人们则以‘湫池’名之。
近年来为举办文会,湫池之畔新辟了一个菊园,此时正是满目黄花、金灿含英之时。
这会儿,文士们三五成群,或于亭间、或在廊下,或闲坐茗茶,或把酒话谈,极尽风雅之能事。
不远处的雅阁内,菊花丛绕掩映。
七、八名盛妆女子正坐于其间低笑闲聊,人比花娇,她们则是应文会邀请而来的长安名伎了。
如此风雅场合自少不了这些妖娆的身影,为名士们的赋诗酬唱描上几分亮丽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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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群贤毕至,如李青筠这般才名不著的少年子弟,若不是得了凤栖书院的举荐,原本不可能受邀重阳菊会。
然而也正是源于这四舆学子之争,是日与会的少年格外引人关注,其中最为人留意的当属常山裴氏的子弟裴峻崧和李青筠了。
裴峻崧系出名门,又是家中嫡子,身分本就高人一筹,前些时日又以在终南山中一首《江雪白梅》诗传于长安士林。
当日在诗画之比中胜出的虽是李青筠,然画作毕竟众人皆不曾得见,自将品评的焦点落于诗作之上。
裴峻崧的“清绝占尽江头雪,何曾曲枝到堂前”清傲卓然,最为长安少年人所喜,追捧者众,更有一些抑郁不志的士人也同感于怀、颇为推许,是以这段时日裴峻崧在长安的呼声极高。
而李青筠的《岁寒三友》,未历经风霜沧桑之人,实难体会个中之妙,加之这一时期的文会他均未曾露面,是以并不被人看好。本来他这段时间应该不易为人关注,然而,却因中秋会上的波澜反而为士子们多了无尽谈资。
这谈资可算不得美妙,当日颍川名士沈容涵的几句话果然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原本士子斗诗之事分属平常,他这个“九曲公子”的名声更是早已传出,不应引发事端,坏就坏在沈容涵的说辞,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其间更有吴邦柱这样亲历其事的宿敌不余遗力的诋毁。
沈容涵前面所说“斗诗争红颜,赢得美人归”也便罢了,后面却点出了李青筠流连风月之所,与绛云楼两位名花的关系密切。
由此长安士子间就产生了一些争议:少年人贪恋美色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四舆学士素来为世人推崇,所重德行当更胜才学,身为学子不勤勉向学、耽于美色如何成为学子们的典范?另有些人则不以为然,少年人偶尔风流而已,无损德行,观人当看其心志禀性,奈何以微末盖之?
此番话题不仅在普通士子中引发无数讨论,便在名士间也有此等意见的分歧。一时间李青筠竟因此声名大噪,也是颇令人意外之事。不过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他这个“年少风流”的帽子是跑不掉了。
果然,才不多久,就又有人提起了这一话题。
“这不是亦筠贤弟吗?贤弟别来无恙啊!我适才见到绛云楼的两位名花今日也到此了,贤弟怎不去打个招呼,未免冷落了佳人啊!哈哈……”
说话的这位不是别人,正是终南山中所相识的另一名学子,兖州昌邑杜氏子弟、杜子华的堂弟杜子瑜。
其实杜子喻这个人远不如王湛那样有心机,说他是有意为难还真是冤枉他了。
杜子喻自负才学、少年气盛,心眼儿却不多,当日诗画相较输给李青筠他自弗不如,回家后闭门苦练画技,且尝试着学习李青筠的墨法作画,这些时日颇有些心得,却有许多不明之处想向李青筠求教。他对此次四舆学子之争早已不抱想法,赴此文会倒有多半是冲着李青筠来的。
奈何他与李青筠并不熟捻,也不擅长与人交往之道,不知如何开口相求。正好听得几人议论李青筠之事,自以为找到了切入的话题,远远地过来搭话。
此事于李青筠的声名有碍,旁人均是暗中议论,自不好当面提及,也只有这个愣头青完全不知道这里边的忌讳,说完还一阵大笑。
他此言一出周围人等的目光瞬间扫了过来,原本的话题俱已停下,不少人虽表面矜持装作不以为意,耳朵却早已支了过来。
“子喻!”不远处杜子华听得这边的动静忙走过来,低声教训他道:“慎言慎行!”转头向李青筠歉然道:“我这小弟不通事务,亦筠兄弟万勿见怪啊!”
李青筠淡笑道:“杜兄言重了,子喻兄只是与小弟开个玩笑而已,算不得甚么!”
“就是嘛!”杜子喻在一边小声嘀咕道:“不过开个玩笑而已!”
“……”杜子华被他噎得语塞,这话还真不好明说,只得道:“今日重阳盛会,你有幸得至于此,不思向这里的名家求教,扯这些风月之事做甚?”
“呵呵,这位杜小兄弟,你这话说得好!”这时候有人在旁边笑着插话了,竟是前些时日在中秋琴会中曾出现过的一位人物,来自临淄郑氏的“铁齿颠子”郑修颐。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见附近的人均好奇地看向自己,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看这里所到之人,与诸位名花相识者可不在少数,此时却只自顾自交谈,冷落了佳人,还称得是什么赏花之会,岂不好笑?”言罢还摇了摇头,一幅不以为然的样子。
众人闻言又好气又好笑。重阳菊会乃是以文会友的盛事,名花们虽也多为满腹诗书的才女,在这样高士云集的场合中也只能以为陪衬,试问这样的文会丢下一众友人,却跑去花丛间调笑厮混,岂不大**分?
正在此时,雅阁内走出两名女子,娉婷细步穿过菊花丛,一路行来。
前面的赫然是绯衣,后面的自是采云。
绯衣一袭深衣,海棠红艳,鬓边斜插着数朵茱萸,更显光华夺目。
采云则依然一身素白,只在襟边袖角绣着妃色碎花,发间茱萸点缀,淡雅脱俗。
“诸位大人当面,原本没有小女子说话的所在。只是小女子有句话正要说个明白,今日既适逢此会,便也无需择日而言了。”绯衣淡淡施了一礼,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若说她一介风尘女子,怎地敢如此说话?
这个其实也不奇怪,能到得此处的名花,俱是才艺出众的行院魁首,用后世话讲就是明星大牌,这些女子一向受士子们所追捧,多少带着几分傲气,并不同普通青楼女子那般曲意逢迎,士子们偏偏就吃这一套,不以为忤。
绯衣继续说道:“绯衣听得近日坊间传闻,这位亦筠公子与我们姊妹如何,其中多有不堪之言,而今更当面听得此语。今日便说清楚也罢,更省得诸位猜测!当日亦筠公子在绛云楼赋《九曲诗》一首,却是士子间的会文斗诗,我姊妹只是适逢其会,勉充仲裁,不知因何扯入传言?此事杜先生也曾在场,自然明白。而后传言愈发无稽,这位亦筠公子其后确曾来过一次,却是为了找寻同学友人,与友人对饮共醉,此离去后更不复会面,不知流连绛云楼之说从何而来?此事只略一打听便可知晓,偏诸位君子以为谈资,乐此不疲!”言及此处冷笑一声,“我等烟花女子,原没什么清名可言,只是大人们身分贵重,何苦拿我们卑贱之人谈笑说事,岂不有污尊听?既觉我等有伤君子德行,何必要来九曲巷,没的脏了自己的脚!……小女子今日偶感不适,先行告退了!”
绯衣说完又是淡施一礼,也不待人答话,竟就此拂袖而去。
她身后的采云朝诸人歉然一笑,也是一个欠身为礼,紧随其后转身离开。
与会名士们面面相觑,自嘲地一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