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真是多谢绯衣姑娘仗义直言了!”
长安九曲巷绛云楼中,此刻说话的赫然竟是季云子!
但见季云子一身青莲长袍,手中折扇轻摇,却比往日修饰整洁了许多,正是九曲巷中常见的士子模样。。
绯衣与采云便在他对面,并坐于堂前。
“绯衣不过据实而言罢了,谈得什么义字?莫说确无此事,即便你家公子就是这绛云楼中的常客,也没甚见不得人的吧?”
绯衣的笑容依旧盈盈,若是李青筠在此,定能从中看到那熟悉的嘲讽隐然。
季云子如何不明白她的话中之意,却是微微一笑,揖手而礼,“是季某失言了,姑娘恕罪则个!”
采云浅浅而笑,有意将此话题带过,略感好奇地问道:“季先生却怎知此事的始末?须知我姐妹提前告离文会,一路未做停留地回来,此才坐定,先生人就到了!”
季云子笑道:“两位姑娘既已提前回到长安,想来已为我家公子说过话了,不论结果如何,均足感盛情,自要尽早过来致谢!”
“先生言重了,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采云忽然想起前事,对绯衣笑道:“若非那位杜家公子冒然提起,此事还不好就开口呢!”
“杜家公子不提起,旁人便不提了么?”绯衣看了她一眼,轻笑着摇摇头。
……
“这里是我家公子特意为两位姑娘挑选的几样头面首饰,就是长安时兴的新样式,算不得贵重,聊表寸心而已,还望两位姑娘万勿推辞!”
绯衣淡淡的笑意里多了一丝玩味,忽然开口缓缓说道:“季先生,此事你家公子并不知情吧?”
“这……”
季云子微微一怔,方才认真地朝绯衣打量过去,因那娉婷的风韵,她眉目间深藏着超乎年龄的成熟,往往为人所忽略。
此事李青筠确实不知情,前段时间风波初起之时,季云子就曾向李青筠有过此议,李青筠想都没想就否决了。
季云子亲自出现在绛云楼,一方面是因两位名花素享有盛名,恐他人应顾有失,更重要的是此事有违李青筠的意旨,不大好要别人出面。
“姑娘果然是蕙质兰心,令季某汗颜了!”季云子面上却无尴尬之色,洒然一笑,“此事确是季言自作主张,我家公子并不知晓,却不知姑娘是如何猜到的呢?”
听他果然如此回答,绯衣目光目光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采云悄悄轻推了她一下。
绯衣这才歉然而笑,却并未回答季云子的问题,只轻声说道:“实不相瞒,绯衣曾欠下亦筠公子一个人情,此次不过略尽微薄之力而已,先生的厚赐却是不敢拜领,还请收回吧!”
见她虽语声轻柔,神色却是坚决,季云子也不多言,只笑了笑道:
“两位姑娘隽雅脱俗,这些物事确显俗了!季某不知绯衣姑娘所指人情为何,然此事既为季言所求,今日便也记下了姑娘的人情,他日若有所需,必当竭力回报!”
就此拱了拱手,“如此便不打扰了,季言告退!”
言罢转身而去,毫不拖泥带水。
……
才推开厅门,迎面青衣小鬟正好过来,险些与他撞个满怀!
青衣小鬟红着脸说道:“季先生,外面有个小厮找你,很急的样子,婢子请他在堂外等着呢!”
季云子心知定是有事发生,忙急步走了出去。
堂外走廊之上,等待在那里的却是李青筠的书童半山,正一个人着急地打转呢!见到季云子出来,如同盼到了救星:
“先生,出事了!”
“公子可有危险?”季云子立即问道。
半山被问得愣了一下,犹豫地摇摇头。
季云子略松了口气,“路上说!”
半山与季云子一路说着事,急急走出了绛云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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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云楼上,两个娇俏的佳人儿倚着轩窗,目光跟随着二人走出庭院,登上马车渐渐走远。
“姐姐,看他们这么急?亦筠公子不会有事吧?”采云轻声问道。
绯衣怅然摇了摇头。
隔了一会儿,看到采云忧心忡忡的样子,淡淡笑道:“这些大人物的事情,你跟着担心又有何用?”
采云偏过头看了她一会儿,婉然一笑:“我是空担心了,姐姐呢?”
不待绯衣答话,转过身子将玉背靠向窗栏,悠悠说道:
“姐姐不是一向不理这些士子间的事事非非吗?此次竟大反常态,为那位亦筠公子说话,还不惜开罪了一众名士,委实令人意想不到呢!”
绯衣瞄了她一眼,“怎的是士子间的事非?此事既牵扯到我两个,自然要说话了,却不是为了旁人!”
“姐姐便是嘴硬!”采云好笑地看着她,“对了,你说欠亦筠公子一个人情,我却不曾听过,是什么人情?”
绯衣语塞了一下,敷衍道:“也没甚的大事,便是我不小心得罪了他,他没计较罢了!”
“我却不信!”采云笑意盈然地看着她,凑过她身前:“好姐姐,告诉我嘛!”
“便是如此了,说与你偏又不信!”
采云小嘴微翘,眼眸轻转,凑到绯衣耳边,悄声道:“莫非……”
也不知她嘀咕了什么,绯衣的脸一下子红了,嗔道:“你个死丫头,说这等疯话,讨打!”
采云轻笑着躲着她的追打,俏脸也是泛红。
小楼莺莺燕燕,一片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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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之上,季云子与半山却是一脸凝重之色。
“你将事情始末详细说来!”季云子沉声道。
“是!公子在文会中画了一幅墨菊,名士们均十分赞赏,这时候那位鲜卑王爷突然跑出来了,开口向公子挑战……”
半山将自己在菊会中看到的经过,仔细地叙述了一遍,他记心甚好,不曾漏过一个细节。
“……后来慕容运恼羞成怒,抢先又出了一个上句,‘群龙无首,安在乾坤用九乎,果然吉否?’”
季云子冷笑道:“区区蕃邦蛮夷,也配谈易?敢笑我华夏无人?”
“是啊,少爷也是这般说的!”半山不住点头。
“公子是怎么应对的?”
“少爷说道……”半山一脸佩服的样子,清了清嗓子,学着李青筠的动作将头微微仰起,傲然说道:
“夷狄有君,不如诸夏之无也,何必祸焉!”
“好!”
季云子此前虽肃然而坐,听到此语也不由动容于色,击节赞叹!
李青筠的对句同样用典,语出《论语·八佾》,“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意思是说没有礼义道德约束的夷狄之地,即使有君王,也比不上没有君王的华夏礼仪之邦。(注1)
李青筠反击的话可以这样理解:
“我华夏即使没有君王,也会有礼义道德来规范世人,而你们不懂文明教化的夷狄之地,即使有君王存在,也不过是给人民带来祸患无穷!”
“后来呢?”季云子赞叹过后,又想起正事,忙追问道。
“后来……”半山的神色变得古怪,小声说道:“后来,那个慕容运,就气得吐血死了!”
“什么?”季云子失声道:“就因为这句话?怎么可能?”
“这是慕容运的仆从们的说法!他们说慕容运本来身体就不好,最怕动怒!……少爷说了,肯定是那个中间过来倒茶的清客做的手脚!”半山补充道。
季云子眉头紧锁,他才不相信慕容运会被气死之语,此事背后更是别有曲折。
“后来怎样?那个清客何在?”
“早跑了!慕容运带的那些人凶得很!就是因为那个清客失踪了,才没有当场打起来!后来我也不知道了,他们在那里争执,少爷要我和连护卫快马回来!连护卫去向老太爷禀报了,我来找您和玉成大哥。我到凤栖阁只见了玉成哥,已经跟他说过了,他派了人四处去找寻那个跑掉的清客,要我过来跟您仔细说明!”
季云子点点头,也不再问,闭上眼睛开始思索……
李青筠既还在翠华山,安全当不会有问题,只是此事的麻烦不小,后患更是无穷。
对方既是有意布局,那个清客多半找不到了。况且即便证实了是清客所为,李青筠在此事中也难脱了干系。
鲜卑慕容廆从来就不是个讲理之人,又颇好面子,他的亲生弟弟命丧中原,又岂能善罢甘休?不知此后又要掀起多少事端?
想到这里,季云子不禁深深自责:
李青筠为人谨慎,一直在极力避让各方的争斗,更多精力注重在充实内部的实力。怎奈树欲静而风不止,如今的策略还是太过被动了!而未能未雨绸缪,筹划于先,实为自己之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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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这句话的解说也是有分歧的,不过本文中,就按照七弦儿的解法来吧!(坏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