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两处庭园一般秋
作者:七弦儿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568

“王明远这个老匹夫,欺人太甚!”

长安李相府,内庭堂前。.

听完连叔业的回报,李禝赫然而怒。

连叔业迷惑不解,以为李禝没听清自己说的话,低声提醒道:“相爷,此次不干王家的事啊!”

李禝闻言更是怒气填胸,直接朝着连叔业骂道:“我要你去保护少爷,你是怎么保护的?脑子笨得猪一样了!”

连叔业噤若寒蝉,垂着头不敢抬眼。

“他一个胡人凭什么会出现在重阳文会上?好端端在人怎么就死了?……”

似乎骂出几句后,李稷的火气小了点儿,他匀了匀呼吸,眼睛微微眯起,扬声吩咐道:

“你去通告李荣威,要他在骁骑营点上两百精骑,去翠华山把少爷给我接回来,我倒要看看谁敢阻拦?”

连叔业吓了一跳,偷看了眼李禝的神色,乍着胆子说道:“相爷,哪用得到这许多人,会不会太兴师动众了呀?万一由此让有心人猜到少爷的身分……”

李禝“哼”了一声,冷笑道:“蠢材!如今之事岂在嫡庶之分?人家公然欺负到我李氏头上,若不示以颜色,岂不人人皆道我李氏可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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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功夫,骁骑营统领李荣威一身戎装地走入,于庭院中直立站定,朗声回报:

“禀相爷,骁骑营两百精骑俱已整装待发,听候相爷吩咐!”

李禝缓走到堂阶前,点了点头,沉声道:“你带人马去翠华山接筠少爷回府,有谁胆敢阻挡,格杀勿论!”

“是!”

一行两百骠壮杀气腾腾地向翠华山呼啸而去~~

重阳佳节,正是城里城外来来往往各色行人最多的一天,人们均急忙闪躲让开道路,且为之侧目不已,议论纷纷。

其实翠华山那里远没有到兵戈相见的地步,这许多名士在场,慕容运的人再不讲理也要有所顾忌。

李禝此举旨在以声威震慑,表明李氏家族的态度!

果然,当日晚间,这群人就将李青筠接回来了,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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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爷爷,让您担心了!”

李青筠神色如常,看上去丝毫没有受到这一事件的影响。

仔细打量了一下,李禝略微点了点头,笑道:

“筠儿回来啦,还没用膳吧?爷爷已经吩咐厨下预备了,来,今日重阳佳节,咱爷孙俩儿一处好好喝两杯!”

他的语气和蔼温和,便与普通百姓人家的祖孙叙话没有什么两样,与白日那个大发雷霆、威重令行的模样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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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重阳,正是菊黄蟹肥时。

祖孙两人对坐于庭院之中,秋意方浓。

席间新鲜的螃蟹以蒲包蒸熟,自行动手剥剔,蘸醋蒜以佐之,时不时饮上两口菊花酒。

若是文士们在此时,定会赋诗对句,以添雅致,爷儿俩却只管大快朵颐,聊着些闲话,倒也是其乐融融。

“祖爷爷,蟹性属寒,您不可再吃了!”

“还怕不够吃怎的?”李禝假装生气,说完自己也笑了,却也果然没有继续吃下去,下人们端上澡豆清水净手。

李青筠见他吃好了,自己也停了下来,吩咐下面撤去了席面。

李禝对此显然已习惯了,并不以为异常,只是此时却意有所指地笑道:“筠儿啊,事亲以孝是好的,却不该以此拘了自己!有些物事,更是让不得的啊!”

李青筠想了想,点头道:“筠儿省得了。”

“你这孩子,打小就心思多,行事素来也周全稳妥,原来不需我这老头子多唠叨,只是——”说到这里李禝叹了口气,缓声说道:“你如今之行事,慎密有余,霸气不足……莫非你做了几年李亦筠,连自己本是我李氏家族的长子嫡孙都忘了不成?”

“祖爷爷……”

看到李青筠有些尴尬的样子,李禝笑了笑,和声道:“过来,坐爷爷身边来!”

李青筠依言坐了过去,李禝端详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爷爷知道你的心思,唉!从小没了娘的娃子,处处谨慎提防,确也难为了你——”

“你父亲……”李禝考虑了一下措词,“这些年虽与你亲近的少,但并非不关心你!这一次,你能得到师长的举荐,有望成为四舆学子,他在书信中大大夸赞了你一番,心里不知有多欢喜!”

“父亲他公务繁忙,还要记挂筠儿的学业,筠儿也感念至深!”李青筠低声答道。

李禝又叹了口气,“你呀,什么事都往心里闷着!……爷爷还在哪,不必什么事都重重顾虑,万事有爷爷替你做主!”

饶是李青筠两世为人,听闻此言也感动莫名,这种长辈亲人的淳淳温语,却是他前世今生少有的体味,一时间鼻中竟有些涩涩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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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卑单于慕容廆,此人桀骜野性,报复心极重,此次他亲生弟弟命丧中原,既与你大有干系,他定会想方设法加害于你。……依爷爷看,这次四舆学子的游学,筠儿还是莫要去了罢!你留在长安,料他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生事!倘若是出门在外,纵使护卫严密,也难保会有闪失!”李禝缓声说道。

李青筠匀了口气:“祖爷爷,此番祸端,又是琅琊王氏出手无疑!王氏千方百计阻止筠儿成为四舆学士,若就此作罢,岂不正遂了小人的心意?”

说到此处语气变得坚定:“昔年还在陇西的时候,父亲曾教导过孩儿,男儿当携四方之志,岂能因一时受挫即轻易退缩?今日孙儿托庇于祖爷爷护持之下,他年执秉家族又当托庇于谁?”

凝望了他良久,李禝感慨道:“吾孙既有此心志,爷爷心怀甚慰!不过还当仔细安排,谨慎从事!”

“筠儿明白!”李青筠忽然笑了笑:“游学而已,何必一定是四舆学子?”

李禝怔了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笑了起来。

四舆学士的主旨是令学子行走四方游历,广博见闻,只要李青筠确曾游历过,有无德行有亏之事,届时自可成为四舆学士,至于他以何名义去游学,又有什么相干?

这改换身分之事,于他也不是第一次了,到时候以中原之大,茫茫人海,慕容廆上哪里去找那个李亦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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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慕容运之事,你是怎么想的,说来听听!”又想了一会儿,李禝话题转过,问起了文会之事。

李青筠思量着回答:“王氏屡次三番针对我李氏,不能就此作罢!家族之间的争端之事,自然当由祖爷爷做主,筠儿尚插不上手,不过就那位慕容运身死之事,倒有一些还不成熟的想法!”

此事李青筠在回来路上已经仔细考虑过,他分析道:“孙儿已经打听过,那慕容运得以参加此次文会,乃是王湛从中安排,且听闻这段时日以来,王湛与慕容运的关系十分密切,两人互以兄弟相称。王氏这番出手,绝不单单只是为了陷害于我,想必还另有所图!害死慕容运、趁机嫁祸于我,正好可谓一举两得!”

“慕容运死后,经在场懂得医术的人士细察,慕容运的尸体并没有中毒的迹象。是以虽说那名失踪的清客很有嫌疑,孙儿也难以脱离干系!按照王氏的谋划,以他兄长慕容廆的为人,必不肯轻易罢休,定会想方设法向我报复。”

“不过,王明远的的这一番设计也并非全无漏洞!”李青筠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狡猾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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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爷爷,您这一招果然高明!慕容廆在中原还不知与多少世家暗中勾连,料那李亦筠也不敢再离开长安,我看他如何做这个四舆学士?”

东亭侯府畅春园,同样是一对祖孙,讨论着同样的话题。

大约是喝了不少菊花酒,此时节虽已秋风飒飒,透着轻寒,王湛却面色红润,如沐春风。

王明远则一如往常地闲适模样,听得此言也丝毫不见得色,他半眯着眼说道:“还需多留意李府的动静,别人不知,李禝还能猜不到是咱们做的手脚?此次算是将李禝得罪狠了,没见他连骁骑营都派出来了?”

“还有,那个裴峻崧,也不是个简单的主儿!你要谨慎些,莫在他面前表现有异,被他瞧出什么!”王明远接着补充道。

王湛有些不以为然地说:“此事既成,裴氏对咱们王家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他便察觉又待如何?再者说,一个慕容运罢了,裴氏莫非还会为了他就和咱们翻脸不成?”

“不翻脸,就不会添乱吗?”王明远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责怪,“你莫要小看了常山裴氏这些年经营的势力!”

“是,孙儿晓得了!”王湛悻悻答道。

王明远微微摇了摇头,如同在品评一幅不甚满意的画作,轻叹道:“此次还是仓促了些,斧凿的痕迹过重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