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封街头,李青筠等人回头望去。。
一语喝出“亦筠贤弟”的,却原来是位旧识,曾在长安凤栖阁与李青筠论剑比试的武士——颍川顾长风!(注1)
顾长风出现在这里,倒是托了那位冒名顶替的“亦筠公子”之功。
昔日长安与李青筠论剑之后,两人颇觉一见如故,无奈顾长风因负要事不得不返回颍川。
“亦筠公子”到达登封的消息昨日下晚传到了颍川,今天一大早,顾长风就快马加鞭一路赶到登封,前来与他相见。
谁知顾长风到得颍川,听得的却是“亦筠公子”已经返回长安的消息,自不免心中怅怅,便在这大街上信步游缰,巧巧碰上了李青筠主仆几人。
故人相见,两人均觉心中欢喜,随即结伴同往酒楼喝酒叙话。
两人去的也不是别处,正是昨日方大老爷大设筵席、盛情款待“亦筠公子”的映日楼。
今日上楼自没人拦阻了,这会儿时候尚早,二楼清静无人,他两个找了一席临窗的位子坐了下来。
……
“如此说来,老弟如今是以楚云青的化名四方游学了?却也是少了许多事端!”听李青筠道罢前因后果,顾长风不由点头说道。
“正是,还望顾兄代为隐瞒则个!”李青筠笑道。
“这个自然!只是,今早送走的那位怎地回事,莫非是你特意安排的么?”
李青筠微微一笑,却低声将巧遇“亦筠公子”的前后略述了一番。
“哈哈!”顾长风捧腹大笑,“想不到老弟还有此等捉狭的一面!”
“小弟送走了亦筠公子,怕是得罪了此间不少人呢!”李青筠故意摇头做烦恼状。
顾长风闻言愈发大笑不止,指着李青筠道:“这登封满城的士绅当真是眼拙,视如此俊才而不见,错将珍珠为沙砾、却把沙砾作珍珠!”
两人正笑得愉悦,却听有人冷哼一声,“谁是珍珠,谁是沙砾?”
顾长风大笑之余一时忘记了收声,最后这句话若传到周围人等的耳里,自会引起本地人的不满。
两人回转头来方待道歉,却发现来者几人恰好才上得楼来,走在前面说话的这位,正是昨日酒宴上的新识——方家大老爷之子方玮兰,他身边几位同伴也是今早为“亦筠公子”送行时见到的少年!
不待二人说话,方玮兰已经作恍然状,抢先开口道:“我道是谁,却原来是亦筠公子的表兄楚大公子啊!怎么,楚大公子对我登封士绅有甚不满么?这位仁兄又是哪位,敢问你适才所言,谁是珍珠,谁是沙砾?”
他身旁一名少年带着几分不屑地说道:“莫不成这位老兄的意思,名满天下的亦筠公子不过如沙砾,而眼前这位楚表兄倒成了珍珠不成?”
言罢一阵怪笑,几位同来的少年闻之也笑声不已。
顾长风闻言轩眉一挑,他本不欲生事,听得几人语出轻佻,言辞中更对李青筠不逊之至,心中不快,于是冷语道:
“珍珠与沙砾且先不说,我与这位楚兄弟自在这里说话,不知与你等何干?登封的士子们俱是这般无礼之辈么?今日却是令顾某开了眼界!”
这一问却令几位少年面现尴尬之色,盖因顾长风此语问得一点没错。
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可以说是古代的一种对于“**权”的尊重了。
【可能有人不太理解,这里打个比方(知道的就当看段闲篇吧):
有一个很有名的故事,说的是孟子的妻子独自在房里,姿势不雅的坐着,孟子进来看到了,很不高兴。孟子一代大儒啊,对礼当然格外看重了,于是去找到他母亲,提出要把妻子休了。老太太一听就问为什么,孟子说“踞!”(踞就是指一种不端庄的坐姿。古代的男权真是强大,一个字就可以休妻了!)孟母接着问出孟子所见情由,却把孟子教训了一顿,“你媳妇一个人内室中闲坐,你让人毫无准备,不招呼的就进去了,被你看到不雅的姿势,那是你的无礼,不是你媳妇的无礼!”(注2)】
《礼记》有云:“将上堂,声必扬。将入户,视必下”,顾长风与李青筠两人在二楼说话,四下无人,不管说的什么那都是私话,旁人走上来无意中听到,也只能当作没听见,这是基本的礼仪。
本来遇到这种情况,顾长风既以礼见责,众士子便应当施礼赔罪,顾长风再自承此前言语有失,双方互礼一笑,这才符合士子风范。
坏就坏在面前的这两人,一个是令众人心怀不满的“楚表兄”,而以礼相责的这位又是一名武士,几位少年心中颇有不甘。
方玮兰口齿伶俐,眼珠一转说道,“我们几人原是无意到此,然你两个异乡之客,却对我登封士绅与亦筠公子可出不敬,是可忍孰不可忍?”
“正是此说!”几名同伴连连响应,大有誓不罢休之势。
顾长风不怒反笑,“然则各位待要如何,莫不成反要顾某向你等道歉不成?”
“道歉却也不必了!”方玮兰下巴扬了扬,“听你适才之言,想是对这位楚公子极为推崇了。楚公子既为亦筠公子的表兄,想来自必家学渊源,我等有心讨教一二,不知楚公子意下如何?”
方玮兰很有几分小聪明,知道纠缠于此没有意义,借势将话题一转,说到底他的不满主要还是针对李青筠的,适才之事正好为他提供了一个发难的由头。
李青筠心中好笑,表兄弟的关系怎么就成家学渊源了?他长叹一声道:“昨日欢宴之声未绝,此地却已成了争执之所!”说到这里语带怅然,“你们几位均是亦筠表弟的好朋友,此番却又是何来呢?”
几人闻言互视一眼,颇有些难堪,早上才含泪送走了“亦筠公子”,没过半日就向人家表兄发难,是有些说不过去。
李青筠缓缓说道:“今日我与这位顾兄久别重逢,自要把酒长谈,看诸位此时亦是离愁未已,恐也没有心情会文,不妨另择时日吧!各位均是表弟的朋友,还望能够体谅!”
他虽与这几人年龄相仿,却借着“表兄”的身分说话,口气中颇有些长辈语重心长的味道,回避了双方争执之由,却淡淡点出了几人的失礼之处,绵里藏针、有理有情。
两世为人,就处世之老到,这几个少年人如何是他对手?
他们与李青筠之间原本就算不上有多大仇怨,被他几句话说得不禁脸红。
喏喏了两句场面之辞,几人更不好意思停留,就这么离开了映日楼,一时也忘了自己原是为了吃饭才出现于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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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方玮兰几人走出了映日楼,顾长风终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弟硬是了得啊,几句话便将一番冲突消弭于无形!”
“我与他们本没甚仇怨,何必做一时负气之举?”李青筠笑道,“只看不出顾兄言辞竟也如此犀利,不亚于剑术啊!”
顾长风故意道:“这几人可是亦筠公子的仰慕者,念在亦筠公子的面上,我已是口下留情了!”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子,李青筠问道:“上次顾兄匆匆而别,未及详谈,令小弟甚感遗憾。我与兄一见如故,也不讳言,敢问顾兄千里之行,所为谁人?”
李青筠这一问自有缘故,顾长风出身武士之家,知兵、通文,才智过人,长安一别后,李青筠曾派人打探过他所属势力,却没发现他在为何人效力,自然起了招揽之心。
说起来他此番游历中原,四舆学士固然是题中应有之意,却还有不少其它的打算。
这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因素就是他深感各方人才的匮乏。
如今他手下的可用之才大多是借助凤栖阁的通达之便招揽而来,却远远满足不了诸多方面的需求,而自己开办的学堂不过短短几年,也只能是作为日后的储备力量,尚发挥不了多大作用。
方今天下门阀混乱愈演愈烈,北地游牧民族蠢蠢欲动,大**雨飘摇倾颓或在顷刻之间,时不待我,他必须亲自到中原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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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貌似没有人猜到呵,忘了的书友可回看本书:卷一第六章。
注2:故事见载于《韩诗外传》,我常觉得孟子其实是对婚姻不满,所以想找理由休妻。(无责任闲扯)
原文如下:孟子妻独居,踞。孟子入户视之,谓其母曰:“妇无礼,请去之。”母曰:“何也?”曰:“踞。”其母曰:“何知之?”孟子曰:“我亲见之。”母曰:“乃汝无礼也,非妇无礼。《礼》不云乎?‘将入门,问孰存。将上堂,声必扬。将入户,视必下。’不掩人不备也。今汝往燕私之处,入户不有声,令人踞而视之,是汝之无礼也,非妇无礼也。”于是孟子自责,不敢言妇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