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兰轩扫塌唯好名
作者:七弦儿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252

次日一大早,黄名秀就过来了。

听得陈佑贤已经与李青筠见过面的消息后,黄名秀急得直跺脚。

“云青兄弟,你若不想投入二公子门下,那便赶紧走吧!他的府上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

“如今要走是不成了,不过希仁兄放心,我会小心的!”

黄名秀长嗟短叹,在屋里踱来踱去,转了一会儿突然道:“不如我去找大公子,请他出面接你到府上去,当可护得你周全!”

李青筠苦笑:“多谢希仁兄费心,不过此事断不可行!云青总不能一直躲在大公子府上吧?不仅于事无益,又彰然得罪了二公子,那才真是无路可走了!”

“那就干脆投入大公子门下好了!”黄名秀断然道:“大公子为人淳厚,日后你便要离开,他也不会阻拦!”

李青筠摇摇头,“且不说大公子肯不肯接纳我,依靠大公子幸免,日后又背恩离去,如此行事云青做不出!”

“云青!”黄名秀突然眼圈发红,“不管投入谁的门下,你可万不要意气用事啊!当年方兄之事已令我……我可不想看到身边朋友再出什么意外!”触动情肠,他的语声颤抖,显见激动不已。

李青筠凝视着他,神情有些复杂,轻声问道:“希仁兄,你有没想过,我若真的就此离开,你的处境会如何?”

“我的处境?”黄名秀微怔了一下。

“你的亡友故去后,二公子门中之人没有对你生疑吗?”李青筠叹了口气,“这些年你一直不曾提起过旧事,俨然毫不知情,方才保全了性命,不然便是在大公子门下,也定难安然!倘若我与你见面后,竟而改变了主意离开阳翟,二公子能不察觉?你岂不是危险至极?”

关于这些李青筠他们在头天晚上曾讨论过,此也是几人对黄名秀的话唯一心存疑惑之处。

当年方孝信死后他既缩起头来,躲在陈大公子门下,不敢发难,想来是对自己比较顾惜的人。而他将此事告诉李青筠,不可能看不到自己面临的风险,却又与他的秉性似有不合。

本来这份疑惑默存于心即可,然此时黄名秀言恳意切,实无作伪之态。

他与黄名秀相识日浅,原本谈不上什么深厚交情,却蒙对方真心以待,为自己倾力筹划,李青筠又如何不为之所动?

听得此问黄名秀不由苦涩一笑,声音变得低沉萧索,缓缓道:“说出来让兄弟你笑话,我这心里……实怕得紧!昨夜回去后,竟是整宿没能入睡……嘿,我黄名秀果然是贪生怕死的怯懦之人啊!可是,明知道朋友有难,置之不管,如此行事名秀也是做不出的!”

原来如是——

李青筠心生感触,贪生畏死,人之常情,然而胆怯者未必不能勇决!

人性之复杂,确不可一而概之。

亡友罹难,黄名秀没有慨然奋起、与仇相抗,固然少了一分血性,然他与李青筠萍水相逢,明知会祸及己身,却本着良知直言相告,这样的人,又能说他算不得大丈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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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金流云,铜炉博山。

都粱燃香从炉盖的镂孔中徐徐缥缈,弥漫着散入帘帏。

帷幕内两人正盘坐榻席,凭几对弈。

不过显然,这两人的心思并不棋坪之上。

“昭文院的那个细作……不是大公子的人,应该是哪个世家所派的耳目,具体为谁办事的还不清楚,公子看要不要将他拎出来细审?”

说话之人细目狭长,下巴尖瘦,正是“还醉阁”顾长风为李青筠所设的接风宴上,跟随在陈二公子身边的那名文士——姚维琛。与他对弈之人,自必是陈家二公子陈佑贤了。

姚维琛说话时似随口而出,目光仍关注在棋盘之上。能够登堂入室,促坐而谈,显见为陈二公子十分宠信之人。

“不急,多派人注意盯着他即可,看看他都和哪些人接触!白养了这么长时日,现在拎出来岂不是亏了?”陈佑贤轻哼一声,信手落下了一枚棋子。

姚维琛笑了起来,“公子却是从来不肯吃亏的!”随即应了一子,又道:“府君新提拔的屯骑尉,可是大公子的人啊!”

“哼!”陈佑贤又是一声冷哼,这次的声音却重上了许多,“他是面上老实,闷声不响地下暗棋!这两年更是极力拉拢军中将领,其心昭然!”

见陈佑贤面色不愉,姚维琛反而笑道:“公子何必生气,那些靠钱帛财赂笼络之人,怎比得公子门下才俊?难道大公子还能用那些人举事不成?”

听他此说陈佑贤容色稍霁,目光回到棋盘,沉吟着说:“文事上暂无需多虑,只如今府中这许多良士贤才,真正通晓兵事的俊杰之士却还是少了些……唔,你说顾长风会否真的知兵?”

姚维琛眼中不易觉察的阴霾一闪而过,笑道:“顾长风这样的破落武士,能习得一身好武艺,靠的还不是勤修苦练?他若也算知兵,则府中尽是知兵之士了!”

“话虽如此,不过长风的为人,不是惯做虚言伪饰之辈。说起兵事,听起来也似言之有物!”陈佑贤以手抚颔,“不如就依他所请,放入军中历练几年,未见不能成为一员猛将!”

“依维琛所见,还是慎重为好!”姚维琛将一枚墨玉棋子捏在手中,轻轻捻动着,“府中谈起兵事头头是道的,远不止顾长风一人,纸上谈兵何足为道?公子对顾长风喜爱有加,已是破格厚待了,如今又要著力栽培于他,我怕不少人会心中生怨啊!”

陈佑贤以指敲了敲棋坪,微眯了眯眼,“难道我任人委事,还有人非议不成?”

偷看了一眼陈佑贤,姚维琛斟酌着道:“那倒不是,只是府中人多了,自不免会有高低比较之心,公子唯持公正而行,方不会寒了众士之心啊!”

陈佑贤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维琛此言说的在理!也罢,此事过一段时间再议吧,磨一磨他的性子也好!”

继续回到棋盘,两人又下出几步棋,陈佑贤忽然想起什么,“这两日长风都与那个楚云青在一起吧?明日你亲自与长风走一趟,将那少年接到府中住下,言辞要恭谨些!”

“是!”姚维琛应声答道,似乎正在考虑如何落子。

陈佑贤想了想补充道:“将猗兰轩好好布置一番,请他住到那里去!”

姚维琛这才诧异地抬起头来,又忍不住笑道:“不过一个擅描几笔丹青的童子,公子如此礼遇,是不是过重了?”

“若说到识人,你可是远及不上我了!”陈佑贤有些得意地微微一笑,带着几分欣赏赞道,“你看那少年行止风仪,卓然不群,府中这许多才俊,竟找不出能及者!”

姚维琛失笑道:“不过生得俊秀些,也未见就强过了府中佳士!纵使气质不俗,其年未及弱冠,能有多少才学?公子这算不算是以貌取人呢?”

他与陈佑贤相处随意,这样的玩笑之语陈佑贤听了也不着恼,却见他笑着站起身来,从室中的阁案上取出一幅卷轴,走到旁边的书桌前,将卷轴展开,朝姚维琛招手道:“你过来瞧瞧!”

姚维琛应声走了过去。

只见陈佑贤小心将卷轴展开,铺陈于桌案。

这幅卷轴赫然竟是李青筠在古风书院会课中所画的那幅《残荷图》!

陈佑贤陶然细细品鉴,目光中满是激赏之色,好一会儿方才叹道:“每览及此画,心中均觉感慨不已!看这深浅墨痕,亭亭曳曳……以往竟是不知,一池败茎枯荷,也能有如此意韵风华!”

姚维琛眉头微挑了下,笑道:“果然不比寻常!如此佳作,公子怎不挂壁欣赏,却藏置于架上?”

“我这房中却无处悬挂!此画一展开,室中的一应物件不免显得俗了,若置于他处,又是心中惦念!”

姚维琛奇道:“公子何时对画作痴爱到如此地步?”

“以往看画便是看画,虽有所喜,未感其怀!此画却是令人心生触动,不免著意几分!”陈佑贤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将画作轻轻又卷了起来。

看了一眼犹自不解地姚维琛,笑道:“你一肚子的权谋之术,没有这番心境!”说着又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若非古风书院这许多人当庭见证,委实不敢相信,此种沧桑笔韵竟出于一个少年之手!”

“公子,纵使这少年画作出色,也不能经世济用,您又何以这般礼遇?”

陈佑贤不以为然地道:“经世济用之才,我这里还缺么?”

小心翼翼地将画轴放回阁案,“世人皆言李亦筠攻于水墨,我却不信能及得上此君!只有这猗兰轩,才配得上如此皎皎之才!”陈佑贤得意地转过身来,目中流露出向往之色,“百年后这眼前种种或不过尔尔,然此般画作却可传世流芳,后人亦知此等名家贤才,便居于猗兰轩中,乃是我陈佑贤门下之客!”

陈佑贤的头微微仰起,故而并没有看到,身旁的姚维探嘴唇无奈地**了一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