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他的生活和学习都太过压抑了,李官胜爱做恶梦。
可能是从初中时起,甚至是从小学时起,李官胜就被同样的一个恶梦折磨。在广阔荒凉的原野上,东有一个树根,西有一堆竹根,不时还可以看到一两间破败的房屋,基本上没有屋顶了,只留下残垣断壁──仍然可以清楚地分辨出是多年前修建的泥砖墙壁。很明显,这是一个被世人遗弃的废墟。就在这个废墟上,李官胜被很多很多的恶人拿着各式各样的刀枪追赶着,随时都可能被杀死;或者被很多很多穷凶极恶的猛兽追赶着,随时都可能被吃掉。李官胜拼命地东奔西跑,左冲右突,就是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出路,找不到安全的避难所。在茫茫的荒野中,他大喊“救命”却没有回声。他逃呀跑呀,跑呀逃呀,孤立无援,心里充满了绝望。眼看就要精疲力竭了,眼看就要无路可逃了,忽然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出现在他的眼前,就像桑叶村边的竹涌一样,两岸长满了郁郁葱葱的竹林。他毫不犹豫地跳进清澈温暖的河水中,不会游泳的他竟然可以在水中自由自在地像活泼的鱼儿一样畅游起来,或仰泳,或蛙泳,或自由泳。他甚至忽然之间有了特异功能,可以在水面上踏水而行,或者像蜻蜓一样点水而起。总而言之,他想怎样游就怎样游,想怎样走就怎样走,全身舒畅,充满了安全感和愉悦感。说起来也真奇怪,每当李官胜跳进河里的时候,荒凉的原野、倒塌的房屋、追赶他的恶人和猛兽,就全部消失不见了。
不论是夏天还是冬天,每次恶梦醒来时,李官胜都是全身汗湿,差不多要虚脱了。而梦中的残垣断壁,总会让他想到家中年久失修的泥砖屋,经过几十年的风吹雨打,已经变得破败不堪,再也承受不起稍大一点自然灾害的打击。如果再不维修,它总有一天会变成断墙倒壁。每当想到这些,他就经常失眠。
在供他读小学到高中的十二年时间里,家里用了多少钱他不清楚,但他知道房屋没有钱维修,而且还影响了三个姐姐的前途。他觉得十分内疚和焦虑。
李官胜始终觉得对不起三个姐姐。自己是超生的,本来就不应该生下来,这个世上本来就不应有他。如果没有他,父母和姐姐们就不必为自己多受这份重罪了。他几次要求退学,但从农村走进城市的热切渴望,对改变自己前途和家庭命运的强烈诱惑,父母和姐姐们已经作出的无怨无悔的牺牲,以及父母和三个姐姐、二叔二婶坚决不同意他退学,作为一个懂事听话的孩子,李官胜最终没有退学。
不要怪李官胜的父母重男轻女。在古城县良田乡,谁家不是这样呢?李带娣虽然像李官胜一样,初中毕业后以优异成绩考上了古城高中,但因为家庭贫困,在父母的默许甚至鼓励下外出打工挣钱养家。李木婷读到初二、李水婕读到初一,就双双缀学结伴出去打工,挣钱供李官胜读。
在种种压力下,李官胜不做恶梦才怪呢。即使他考上了大学,家里的负担还没有到头,而且还是一个新的开始。所以,他的恶梦还没有到头。
随着近年高校的扩招、转轨、合并,技校改成职专、职专改成学院、学院改成大学、大学再办“三本”学院,为更多的高中毕业生提供了上大学的机会。俗话说,机会和困难并存。但是,同样的机会,对于不同的人,困难的程度也各不相同。就孩子上大学这件事来说,对于很多农村家庭,伴随着录取通知到来的,不仅有喜悦,而且还有为如何才能筹措到那高昂的大学学杂费用而犯愁。当时,李官胜家正是如此。
李官胜内心深处渴望得到帮助,以减轻父母和姐姐们的负担。他十分羡慕“大眼睛”苏明娟,心里时时都在企盼自己也能得到希望工程的阳光普照,让希望工程来圆他的大学梦。有一次甚至梦见自己真的获得了希望工程的资助,结果父亲笑了,母亲也笑了,大姐笑了,二姐也笑了,三姐笑了,自己也笑了。笑着笑着,李官胜把自己笑醒了。他感到耳朵里不舒服,伸手轻轻一摸,原来两只耳朵里都灌满了液体,那是他梦中流下的眼泪。
李官胜曾经多次想过:“即使是在同一片蓝天下,我们农村的孩子与城里的孩子,无论是所能享受到的教育政策还是师资力量,无论是学习时间还是父母的能力,都有着天壤之别。僧多粥少,像我们这样贫困家庭里还有多少‘大眼睛’在等待资助,但能够获得资助的有多少个,能够获得资助至上大学的又有多少个?多少贫困家庭的孩子上不起学,多少普通家庭的孩子面对高中、大学的高昂学费望而却步。如果仅仅号召社会上更多的人来关注希望工程,贫困家庭里的孩子就更有希望了吗?”
尽管没有“大眼睛”苏明娟那么幸运,但在同样条件的农村孩子中,李官胜还算是幸运的,他终于读完了高中,参加了高考,而且不负众望,特别是没有辜负父母和姐姐们以及阿矇契爷的殷切期望,以绝对高分考上了青山大学。
作者题外话:第五卷到这里结束,明天开始上传第六卷。
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font color=#ff0000></fon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