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地上的血液发出滋滋的声响。
就像是有剧毒落地发出白烟一般,地上的那些血也不知道是消失了,还是渗透进了泥巴里。
呜咽的风吹进了屋内,冷得我直打哆嗦。
许是快要天亮,院中又升起了不少的雾气。
这雾气被风带着卷进了屋里头,一时间,薄雾竟又变得浓郁无比!
老更夫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我勉强看得到他双目呆滞,晃悠悠的走到了床边。
他将我娘背在背上,腿脚又稳扎了不少,转身便朝着屋外走去了……
“娘……你也不要杀老更夫,任何人,你都不能杀。”
我怔怔地看着我娘的背影,又喊了一句。
那身影稍微停顿了一下,便消失在了门口的雾气之中。
我在原地呆了很久。
我后悔我很多决定。
除了以前对我娘的那些躲闪,惧怕,甚至是拿了可能会伤害她的东西。
我更后悔,之前想要她一起动手杀老更夫。
成了,固然会要了老更夫的命,但也会绝了我娘的后路。
我破忌讳不要紧,这是我的事情,可因此害得我娘以后投胎无望,那这就是罪孽深重。
其实我还很想从老更夫口中知道他所说的秘密。
现在若是我拦下来我娘,她肯定会让老更夫告诉我。
可时间已经不多了。
闭上眼,我同样也知道,这是一个后患,绝对的后患……
老更夫这一次损失不可谓不惨重,却能让他逃出生天。
我更不敢跟上去。
我大概晓得,我娘肯定是下水进悬河,她进去之后,天亮了就什么都做不了。
即便是我跟在后头,想要杀老更夫,我也没有那个手段。
反倒是会给老更夫机会,他肯定是恨不得将我剥皮抽筋!
蒋一泓总开口说什么命数,这恐怕也就是命数?
可想到如今何鬼婆的那模样,我却不敢将这件事情告诉何雉。
若这件事情在何雉身上,她是肯定不会放过老更夫的。
思绪至此,我心头便是一阵止不住的愧疚和歉意。
又是一股冷风从屋外吹进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也让我彻底清醒过来。
屋内的寂静,到了一种恐怖怪异的程度。
忽然间,一声洪亮刺耳的鸡鸣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天……亮了!……
屋内的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彻底散了。
我回过神来,匆匆走到门口。
此刻除了院子里头那一锅不停沸腾的粘稠尸水,院外就只有约莫十几个横七竖八躺着的鬼婆子……
我抿着嘴,掩着口鼻。
之前我的情绪太过恐惧和紧张,居然都没意识到这味道。此刻这尸臭入鼻,令我不停地干呕。
快步走到院子外面,我到了最近的一个鬼婆子身边,探手去摸了摸他的鼻息。
我感受到的只有冰冷,没有任何呼吸。
这鬼婆子早已经浑身僵硬,面色都是死灰混杂铁青。
我已经明白了,我娘离开的时候,她应该让所有村民都回到了家里头,也带走了其余的更夫……这是给我减少了麻烦。
刚才我这么快走出来,其实就是担心那些村民的问题。
又松了一大口气,我一边拿出来怀表看时间,一边朝着何雉他们所在的院子走去。
此时已经过了五点钟,天边已然有了几分天光。
我也在不停地思索着,应该用一个什么样的说辞,告诉柳天牛,这村里头已经没问题了,并且还不让他们怀疑。
靠院子越来越近,我心头的那股子压抑更重,对何鬼婆的愧疚也更深了。
同样我也暗暗下了决心,这老更夫,我必定会想到办法,将他解决,替何鬼婆报仇……
约莫一刻钟之后,我回到了院外。
此时天已经彻底亮了,原本紧闭着的院门此刻也被打开。
我一眼就能看见院内乌泱泱坐着的鬼婆子们,他们都挺直着腰背,正在张望着堂屋之中。
此时何阿婆,纸人许,何雉,柳化烟,都待在堂屋外头。
堂屋里面被整理得干干净净,一张桌椅都没有。
何鬼婆被放置在地上,地面还有一块蒲团。
此时,何鬼婆身上穿着的,已然不是之前那身脏兮兮的破旧布衣,而是一身花花绿绿的服饰,头上还戴着一顶毡帽。
他腰间缠着白布,挂着哭丧棒和一串铃铛。
何阿婆身上的衣服,反倒是成了一身布衣。
很明显,是她换下来了身上的衣服,给了何鬼婆。
她那衣服才应该是鬼婆子的装束。
饶是如此,何鬼婆依旧是油尽灯枯的模样,反倒是显得更凄惨。
柳天牛站在何鬼婆的身后,他手中摊开,上面有一张针毡。
我走到了堂屋门口,站在了何雉和纸人许的身旁。
何雉没有扭头,纸人许的注意力也依旧全在堂屋内。
我看得清楚,那针毡上头,别着粗细不同的银针。
柳天牛面色严肃,取下来一根银针。
距离近了,我这才看见,何鬼婆的头顶已经插着三根银针了……
柳天牛似是在观察何鬼婆头顶,第四根银针缓缓落下。
刺入头皮的瞬间,何鬼婆身体似是颤动了分毫。
随着一根针一根针地落下,何鬼婆的头顶,逐渐有了十几根银针。
柳天牛忽而低喃道:“我本将心对天庭,二十四山做圣灵,道士持针,点天门七窍,定胸中正气。”
“请神聚顶,精气不散!”
开始柳天牛这声音是低喃,到了后面则是中气十足,甚至还有几分严厉!
他左手重重地朝着何鬼婆的后心一掌拍下!
“噗”的一声,何鬼婆吐出来一口乌黑的血!
本已经萎靡不振的何鬼婆,忽而猛地仰起头,腰背都挺直起来。
他睁大了双眼,直溜溜地看着前方!
一双浑浊的眼睛,竟然逐渐变得清明起来。
场间的鬼婆子们脸上都掠过一丝惊喜,但惊喜过后,更多的还是浓郁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哀伤。
何雉本已经哭肿了双眼,此刻眼泪又一次滚了下来。
“柳家的请神法,还未曾对外人用过,我不知道你能撑住多久,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柳天牛语气平静,好似对这些事情格外淡漠。
何雉哽咽着进了堂屋。
而墙角趴着的狼獒,低噎一声,也到了何鬼婆身旁。
何鬼婆却颤巍巍地摸出来了一杆卷叶子烟,他手很稳,点烟的动作,也格外利落,就好似一个完全健康的人一般。
可我晓得,这只是回光返照。
人一旦回光返照,就是临死不远了。
“爷爷……我……”何鬼婆并没有理会何雉,卷叶子烟在他的唇间燃烧。
他的目光却落在了我的身上,久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