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似乎被拉长的寂静里,盛连浔抬了抬眼,终于开口:“医生,我和她的关系影响给她开什么药吗?”
医生哈哈一笑:“那倒不影响。”
“麻烦您了医生。”
打完针,拿好药,盛连浔把桑宁背回家,那段路不长不短,她趴在他的肩膀上,细白的手臂垂下来,盛连浔的后背坚实宽阔,他走得慢,背她背得很稳。
“盛连浔,我重不重啊?”
“背得动。”
“背得动那是重还是不重啊?”桑宁执着地问。
盛连浔耐心应她:“两个你也背得动。”
桑宁总算开心了点,把头轻轻挨在他肩膀处,不敢用力贴上去,脸颊微微沾着衣服。
树叶从枝头飘落,悠悠地坠在暗红色的路砖上,桑宁在心里默默数着路砖的格子,希望这条路可以长一点再长一点,如果没有尽头就好了。
她算是稍微体会到一点偶像剧里,那些被男主角背着的女主角的心情了。
唉,唯一的可惜,她从来都不是女主角。
桑宁的脚伤需要时间来慢慢恢复,骑车去上学是不可能了,盛连浔给他的拉风山地车安了个后座,打算接下来养伤的这段时间载她一起走。
高嘉良可惜得捶胸跺足:“浔哥啊,你怎么能在这种宝贝上安后座呢,这和火辣美女穿大袄有什么区别,真需要带后座的车,你可以和我换啊!”
盛连浔侧了侧视线,把高嘉良那个除了铃铛不灵哪里都唱的自行车打量了一遍,礼貌拒绝:“不用了,这样的宝物你自己骑最合适。”
被嫌弃了。
高嘉良遗憾地摸着新加的车座直叹气。
桑宁人缘好,校外盛连浔负责,在学校里,赵小虞接过了照顾她的担子,老白人特和气,看哪个学生都像自己的亲孩子,看桑宁受伤也很心疼,为了照顾她更方便,把赵小虞安排给桑宁坐同桌。
打了几天消炎针,肿胀见轻,不过仍然需要坚持换药,基本上都是盛连浔带她去。
因为受伤,桑宁和盛连浔一起出现的频率大大增加。
盛连浔是学校里的明星人物,一举一动都被有心人关注着,天天这么把桑宁带来带去,有些流言蜚语满天飞。
桑宁好脾气地跟大家解释:“其实吧,盛连浔是我远方大表哥,转学过来就是为了投奔我家,我只是他远房妹妹而已,瞒了大家这么久真不好意思。”
她可不想给盛连浔造成任何负面影响。
这个远方大表哥的解释很令人信服,毕竟盛连浔那种高岭之花,冷淡疏离,很难想象他会和谁产生什么恋爱关系,于是流言很快消散。
大表哥,高嘉良添油加醋地把这段话讲给盛连浔听,他面无表情地想,亏她说得出口。
温爸非常感谢盛连浔的帮忙,没什么别的方式表达心情,于是特地为他做了一大桌子丰盛的晚餐,桑宁要饮食清淡,很多忌口,只能扒拉着碗里那点能吃的,然后哀怨地看盛连浔不停地动筷子,馋得不行。
温国良从小习武,很讲武德,对礼数非常看重,吃得正酣畅,他以茶代酒,站起来敬盛连浔:“小浔啊,这段时间以来翩翩有你帮忙,进步特别快,上次去开家长会,我第一次进教室门没出冷汗。”
“爸!”桑宁捂着耳朵喊了声,怎么揭人净揭短。
盛连浔看她像炸了毛的兔子,忍不住笑。
“叔叔,你们帮我那么多,我帮翩翩是应该的,”盛连浔也站起来,双手端着茶杯举得很低,“真不用这么客气,我拿翩翩当妹妹,让妹妹好好学习,健康成长,是我这个当哥哥的应该做的。”
多会说,不去当解说员可惜了。
桑宁支起耳朵,有点纳闷,不过哥哥妹妹这个称呼,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啊。
温国良看两个孩子相处得这么好特别开心,他之前一直担心像盛连浔这样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很难和他家小疯丫头玩到一起,现在看来之前那些都是多虑了。
好一出兄妹情深。
桑宁假笑着,把碗里的胡萝卜、海带丝、芹菜、菠菜、辣椒皮,通通挑到他碗里:“吃不完,麻烦哥哥给妹妹帮帮忙。”
盛连浔不紧不慢地一样一样挑回去,气定神闲:“这些有营养,补身体,妹妹多吃,哥哥碗里的也给你。”
桑宁:“盛连浔!”
盛连浔慢悠悠地“嗯”了一声:“叫哥哥干什么,还想吃?哥哥帮你夹。”
桑宁紧紧捂住自己的碗,谁要他这种哥哥,切。
——
因为受伤,电台那边的节目也停了,《翩翩来信》找了个代班主持先顶上。
听节目的时候陆清知才知道桑宁受伤的消息。
他最近一直在考虑签约的事,一家娱乐公司算业内顶级,三番两次向陆清知抛出橄榄枝,他本来对签约出道不感兴趣,在十七度写歌唱歌收入已经不菲,对做明星根本没想法。
对方锲而不舍,再三诚恳约陆清知见面谈一谈,开出的条件优厚,承诺会将最好的资源给他,保证他能够爆红成为圈内顶流。
“清知,以你的外在条件,你的声音和才华,只要我们合作,走到最高处是迟早的事情。”约陆清知来的是公司金牌经纪人许因然,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条黑丝绒的细吊带裙,口红色号偏暗,极有气场。
她是传奇人物,二十出头入行,十几年来经手带过的明星如今都是一线,不过这几年没有再带过新人。
许因然双手交叠,手指上的钻戒闪亮,她笑着说:“我可以做你的经纪人。”
公司的待客室里,四面是玻璃墙,通透性很好,墙上挂着大幅照片,从歌手到演员,都是如今圈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正中间的墙面有一个大幅的留白,许因然下巴扬了扬:“那个位置是留给你的。”
陆清知靠坐在沙发上,眼睛懒懒地扫视周围,轻笑道:“做顶流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金钱、名利,他都不在乎。
许因然看着眼前的陆清知,浓黑微卷的头发沾上了阳光温暖的颜色,窄小精致的脸,符合上镜的黄金比例,眼角一颗淡淡的小痣,浅棕色,不很清晰,却格外迷人。
这是天生做艺人的料,命里带火。
她打拼了这么多年,混到如今位置并不是徒有虚名,许因然擅长话术,也很会猜心,她给了陆清知一个他从来没有想过的答案:“站到最高处就会被更多人看到,也有机会被更多人喜欢,不好吗?”
陆清知原来懒散的笑意慢慢敛住。
如果站到最高处,就会被更多人看到,会被更多人喜欢,这个更多人里,会包括翩翩吗?
哪怕有一点点这种可能,好像也值得去试一试。
陆清知动摇了。
许因然很会察言观色,抓住这个机会,把合约往他面前一推:“你可以再看看具体条件,清知,选择我们不会有错。”
陆清知握着那份薄薄的文件,似乎在看,可是一直没翻页,许因然不再说话,给他足够的时间去考虑。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清知拿起签字笔,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许因然松了口气,这件宝贝终于被她拿了下来。
“合作愉快。”许因然向他伸出手。
陆清知轻触她手指:“合作愉快。”
在正式训练之前要安排一场考核,然后根据他的现有基础安排训练课程,许因然把陆清知送出门,已经融入了他经纪人的角色,边走边说:“你这两天先回家好好准备,考核内容我会发邮件给你。”
陆清知两只手抄在外套的口袋里,兴致不高地应了声。
在等电梯的时候,忽然遇上了一行人,为首的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头发稀少,仍然用发胶倔强地梳成大背头,油光锃亮,像是一把稻草下盖着一颗大卤蛋。
男人浑身名牌,迈着嚣张的步伐,走路特别有螃蟹的神韵,身边助理模样的人正弯着腰跟他汇报什么,语气讨好。
“钱总您好。”许因然对来人很熟悉,主动打招呼。
“原来是因然美人啊,”钱总立刻喜笑颜开,小眯眯眼睁着,搓着手,满手的大金戒指特别晃眼,“我爱来你们公司,主要是能见到你这样的美人。”
他的语气恶心又油腻,许因然擅长打太极,表情滴水不漏:“瞧钱总这话说的,真是看得起我许因然,谁不知道公司主要仰仗钱总你这位财神爷,不能多说了,我先走,既然背靠财神爷,那就更要努力为公司赚钱。”
许因然把陆清知扯到自己另一边,不着痕迹地挡了挡他:“钱总,我有事,先走一步。”
陆清知垂着头,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也夺人视线。
“等等,”钱总出声,他刚才的小眯眯眼睁大了点,盯着陆清知,“这是谁?”
许因然解释:“公司签的新人,上次咱们会上说过的十七度那个当红唱作人迟羽。”
钱总贪婪地看着陆清知那张漂亮的脸,笑了两声:“迟羽?这个长相很对我的胃口嘛。”
许因然很敏锐,眼神凌厉地看了眼正要说话的陆清知,示意他闭嘴,随后四两拨千斤:“钱总,做明星的那个不靠脸吃饭,电梯来了,我们真的有急事,您先忙。”
不等钱总再回应,许因然拉着陆清知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把那张油腻的脸挡在外面。
电梯里,许因然冷嗤:“暴发户老东西,有钱连脸都不要。”
她警告陆清知:“刚才那个姓钱的,私生活很乱,男女都喜欢,你离他远一点。”
陆清知的舌尖微顶上颚,笑得浪荡:“我心有所属,那种隔夜馊饭我可咽不下,胃口不好。”
许因然瞥他一眼,补充道:“刚才你签得合约里写得清楚,五年内禁止恋爱。”
“……”
陆清知:“刚才没看清,现在可以毁约吗?”
“别妄想了。”
陆清知签约准备出道,要兼顾学业和练习,时间没有那么自由,也不能再随心所欲地去找桑宁。
知道桑宁受伤,陆清知拜托颜蔻去帮他打听一下具体情况,自从上次烧烤摊遇着,颜蔻和桑宁后来又见过几次。
实验高中和三中经常会联合搞一些小活动,颜蔻是文艺骨干,赵小虞也爱参加这些,桑宁陪她一起,三个人的性格有相似之处,合得来,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偶尔会聊聊天,关系还不错。
颜蔻对陆清知的提议并不反对,问他:“探病总要有个探病的样子吧,买点什么?”
这可把陆清知难住了,从鲜花到水果,从牛奶到零食礼包,他想了个遍,都觉得不够合适。
不特别,不够有营养,性价比不高翩翩应该不喜欢,不能体现他周到的关心。
什么都不好。
最后,想破脑袋的陆清知终于下了决心:“给翩翩买十斤鸡蛋吧。”
颜蔻:“……陆清知,你和我大姨探病的喜好,真的一模一样。”
陆清知哂笑:“你懂什么,小丫头片子。”
拎着十斤鸡蛋上门的颜蔻,委实让桑宁大吃一惊。
颜蔻把鸡蛋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赶紧澄清:“这是陆清知的礼物,说鸡蛋有营养,多吃鸡蛋,做健康人。”
这是陆清知的原话。
桑宁简直笑到头掉,她对陆清知有点改观,怎么会有这么憨这么搞笑的人。
盛连浔在旁边冷眼看着,趁颜蔻和桑宁聊天,他把那篮鸡蛋研究了个遍。
他一点都不觉得搞笑,看着那篮子包装精美的鸡蛋,盛连浔心里隐隐觉得不太舒服,陆清知他接触得不多,但那个人,似乎对桑宁的关注过分多了些。
区区十斤鸡蛋,居然能把桑宁逗得那么开心。
想到这里,盛连浔心里那点不舒服慢慢扩大。
其实他在感情上比较迟钝,或者说管控感情的区域一直没有尝试打开。
从小到大,盛连浔耳濡目染的是父母之间的感情,两家联姻,从最开始的相敬如宾,到后来歇斯底里的大吵大闹,再到现在的各自冷漠。
这种环境下长大,他认为好像感情就是这样,像是机器设定的程序,早早安排好,然后两个人一起进入下一个环节。
盛连浔小的时候读绘本故事,里面有兔子一家三口靠在一个大胡萝卜上,笑得很开心,他用手指着话框,一字一字地读:“爸爸爱妈妈,妈妈爱爸爸,爸爸妈妈爱我。”
他问苏越乔:“妈妈,你爱爸爸吗?”
苏越乔语气冷漠:“连浔,你还小,不懂,爱这个字,最不值钱。”
盛连浔从来不知道“喜欢”或者“爱”究竟是种什么感觉。
许昀舟好为人师,帮他热心解读过,那种感觉五味杂陈,很复杂也很奇妙,只有体会过才知道。
那么嫉妒,是其中的一种吗?
盛连浔不愿意再深想,而是遵从本心,当天下午买来了二十斤鸡蛋,堆到桑宁家的桌子上。
桑宁弄不明白,现在鸡蛋都开始包装得这么花里胡哨吗?她看着盛连浔买来的鸡蛋,上面绑着一个超大的蝴蝶结。
“陆清知送来的鸡蛋都够吃好久,你又买干什么?”桑宁恨不得撬开盛连浔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什么。
平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犯起傻来会那么傻。
“你和陆清知很熟吗?”盛连浔忽然问。
桑宁想了想,诚实地答:“不太熟。”
毕竟见了几次最后都闹得不是那么愉快。
盛连浔帮她分析的有理有据:“不太熟,那就是陌生男人。”
他反问:“陌生男人给得东西能吃吗?”
桑宁梗住,你要是这么问,这个题可就不好回答了。
盛连浔并不在意她的回答,他撑着沙发的扶手,微微倾身,衬衣下的肩胛骨突出,离得稍近,可以看到他眼睑很薄,透着细小的青色血管,他挑着淡笑:“所以,还是吃哥哥买的东西最安全。”
这个人!道貌岸然!平时看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淡相,竟然恶劣起来比谁都是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