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寂静,温国良的语气又痛又急,声如洪钟,桑宁虽然隔了几步距离,也把内容听得七七八八。
“翩翩和我在一起,我马上去找温槿。”听见温槿找不到了,陆清知豁然站起,眉间布满阴云。
“啪”一声,清脆且突兀,玻璃杯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水温偏烫,大半洒在被子上,紧贴着胳膊的皮肤,许因然手很快,立刻把被子掀起来,桑宁的胳膊红了一片,她目光呆滞着,好像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沉默了几秒,她终于有了反应。
桑宁翻身下床,全身软得像一团棉花,刚踩到地上,眼前忽然一阵晕眩,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陆清知紧走几步过来要扶她,被桑宁一把甩开。
“我的手机呢?”桑宁冷声问。
骗她来取手机,不过确实是修好了,陆清知默不作声地递给她。
“把门打开,我去找我姐。”
陆清知站那里没动:“你病还没好,我去找。”
“不需要你假好心,”缓过了那阵眩晕,桑宁努力站直,“陆清知,如果我姐出了什么事,你和我,我们两个人就一起去死,你不是想和我一起死吗?”
“你生日。”
他眸色黯淡:“密码是你生日。”
这个独栋对于桑宁来说形同牢笼,终于从里面挣脱,她迅速先回了趟家,家里空空落落,没人,打给温爸没接,打电话给邻居阿姨,阿姨也得到了消息,急得不行,到处在找温槿。
温槿那么柔弱,常年被病痛折磨,最要命的是不会说话,防备心也不足,外面的一切对她来说危险重重。
能去哪里,到底能去哪里?
桑宁焦灼地走来走去,拼命回忆一切温槿有可能的去处,忽然,一个名字跳入脑中——原海。
“槿槿最近和那个戴金链子的小黄毛走得很近。”
都怪她,忽略了对温槿更多的关心,明知道原海危险,却没有和姐姐把话说通,桑宁狠命地拍了两下脑门,自责得要命。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人。
联系人里有关勇,之前关勇放话要给盛连浔颜色看,桑宁为了保护盛连浔,打算先下手为强恐吓一下他,于是从高嘉良那里要来了关勇的号码。
这次派上了用场。
关勇没睡醒,鼻音足,十分不耐烦:“谁?”
“关勇,原海在哪里,我姐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关勇虽然没听出对面哑声哑气的人是桑宁,不过她说得事儿他倒是知道,警觉地问:“问这个干什么?”
桑宁快刀切入:“我是桑宁,我再问你一遍,我姐是不是在原海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关勇也没挨过桑宁的揍,可能是因为传言听得多,自己又会脑补,所以一直对她有点畏惧,声音低了低,嘴硬道:“我怎么会知道那个要死要活的哑巴是不是和海哥在一起。”
果然是这样。
桑宁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勉强稳住了情绪:“地址给我。”
“我不知道什么地址!”
“关勇,你应该清楚,我这个人疯起来什么都不怕,”桑宁猛地抬高声音,“把地址给我!”
关勇哆嗦了下,一个地址脱口而出:“长滨路28号。”
桑宁立即挂了电话,拼命跑出花枝里,打了辆车直奔长滨路28号,路上把地址发给颜蔻,请求她:“颜颜,我姐在原海那里,我现在去找她,麻烦你跟蒋哥说一声,如果方便的话来帮帮我。”
她一个人肯定危险,现在不能确定温槿是什么情况,贸然报警也不妥,最好的办法是蒋淮野能来撑场子。
颜蔻回得很快:“翩翩你要小心,我和蒋淮野带人马上去。”
桑宁稍微放下心,只要她能拖到蒋淮野来,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长滨路18号是独门独院,几间平房,疙疙瘩瘩的沙土墙外面简单刷了层白色涂料,红漆在正对着马路的墙壁上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大字“修车”。
大门敞着,院子很宽敞,停着两辆拆得乱七八糟的破车,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汽油味。
正屋里有说话声,门紧闭,电视的声音开得震天响,桑宁攥紧手心,敲了几下门。
“今天不修车。”里面吆喝了一嗓子。
桑宁没应,继续敲门。
“大李,你开门看看到底是他妈那个聋子。”原海非常烦躁。
大李骂骂咧咧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去开门,刚想骂,看见桑宁直了眼睛:“海哥,是个娘们儿,模样长得可真带劲。”
屋里飞着灰白色的烟雾,原海眯了眯眼往门口看,把烟从嘴边拿下来,骂他:“滚蛋,那是老子小姨子,也是你他妈能看的。”
大李讪讪地让到一边,眼神仍瞟着桑宁。
桑宁进来,站在离门口很近的地方,问他:“原海,我姐呢?”
原海将已经燃到头的烟直接在桌子上按灭,桌布烫出个焦黑的窟窿:“哟,你怎么知道你姐在我这儿,是不是她跟你们坦白和我搞对象的事儿了?”
桑宁被那阵烟呛得喉咙发痒,她轻咳了声,不理他的话,目光沉冷:“我要把我姐带走。”
“你们俩真是姐妹,都是一样的倔骨头,连句软话都不会说,”原海气笑了,那点耐心到了头,“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脑子开始发昏,脸上蒙了层不正常的潮红,好像又起了烧,桑宁想速战速决,低头妥协:“海哥,我姐身体不好,要按时吃药,我先把她带走,你想怎么样我们后续再谈。”
“哦,你姐在我屋里头呢,刚才出了不少力,又哭又喊的,累得不行,这会儿睡着了,等醒了你再带走。”原海的态度透着狎昵。
那一瞬间,桑宁像是处在爆炸后的废墟,漫天遍地的滚滚浓烟几乎让人窒息,她觉得天旋地转,马上就要倒下,死死地咬着嘴唇让自己保持清醒,声线不自觉地发颤:“你把我姐怎么了?”
原海很满意看到桑宁现在的表情,他站起来,金链子晃荡着,走到她面前:“你和姓陆的那个狗崽子一夜风流快活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姐怎么了?”
“我没有,你住嘴!”桑宁被原海几句话激得几欲发狂。
原海重新点了根烟,不紧不慢地抽着,故意把一口烟雾吐在桑宁脸上,熏得她眼睛生疼:“温槿整天弄得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儿,想碰她一下要死要活的,又是自残又是寻死,搞得老子拿她没办法,这一赶早儿跑我这里来,求我帮她找妹妹,为了你,桑宁,温槿什么都肯答应我,我让人出去打听了下,说你跟陆清知回家一夜缠绵。”
桑宁心中剧痛。
“如果她不是来找我,而是去找别人,我没法想会发生什么,”原海顷刻间说得狠厉,“你也配让她付出这么多?”
桑宁的思维近乎停滞,那层潮红退去,脸色白得不正常,她只是呆呆地问:“你把我姐怎么了?”
“男的女的在一块,无非那点儿事,能怎么。”
“畜生!”
心在滴血,桑宁完全崩溃,不应该那么冲动,可是忍不下去,她一秒钟都忍不了,她看到桌子上堆着几个空啤酒瓶,头脑滚烫,她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杀了原海。
随便抓起一个啤酒瓶“嘭”地敲碎,她用得力气很大,酒瓶碎屑飞得到处都是,桑宁手里拿着半截瓶玻碴,不管不顾地向原海扎去。
大李见动起手来,赶紧上前帮忙,一脚踢在桑宁的膝盖上,原海动作迅速地往后撤,桑宁刺了个空,膝盖受了力,疼痛钻心,她一下摔在空地上,左手直接按在碎玻璃里。
血色蔓延。
“桑桑!”好像是颜蔻的声音,吵吵嚷嚷来了不少人。
桑宁被颜蔻抱在怀里,拿衣服缠住不停流血的左手:“叫救护车,先打电话叫救护车!”
“我姐,我姐在这里……我要带我姐回家……”桑宁挣扎着要起身。
原海被蒋淮野利落地放倒,双手钳在背后,被压制着跪在地上,双目赤红:“我要是真想动温槿,孩子都他妈给老子生下来了,还用等到现在,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但我是真心喜欢她,桑宁,我没想伤你,说那些话只是让你长个教训,温槿因为担心你一夜没睡,早上老子好话说尽哄了半天才肯睡一会儿,你倒是找来的快。”
蒋淮野把原海一脚踹倒。
忽地松了口气,万幸,万幸原海还有点良知,温槿没事就好。
桑宁终于放下心,全身都在痛,说不清楚哪里最痛,左手几乎失去了知觉,颜蔻着急的脸孔在眼前越来越模糊,她渐渐陷入了昏沉。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后光亮刺眼,鼻端嗅着浅淡的消毒水的味道,桑宁睁着眼睛躺了好一会儿,意识逐渐回笼,她知道自己是在医院。
烧是退下了,身体虚弱,没什么大问题,要命的是手伤。
左手缠着厚厚的纱布,一动就痛得钻心。
颜蔻在一旁守着她。
“我姐呢?”桑宁最关心的就是这个,赶忙问。
“槿姐没事,蒋淮野和陆清知把她送回家了,原海坏到那个份上,没把事做绝,看来是真的喜欢槿姐。”如果原海真做了什么,颜蔻毫不怀疑,不用桑宁出手,陆清知也会把他剥皮抽筋。
好在原海识相。
桑宁舒了口气:“那就好。”
“倒是你,伤了手,医生说伤得不轻,可能有点麻烦。”颜蔻摸了摸桑宁手上的纱布。
桑宁摇摇头,语气轻快不少:“没关系,就算是废了还有右手,只要我姐没事,我怎么样都可以。”
颜蔻是独生女,和蒋淮野那个便宜哥哥也处不来,她没体会过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对温槿和桑宁这样为对方愿意付出一切的姐妹情震撼又动容。
在医院养了几天,桑宁实在待不下去,手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索性出院回家养。
住院期间,温爸只来看过她一次,态度十分冷淡,不痛不痒地问了几句,之后没再来过,桑宁猜想大概是因为她间接导致了温槿遭遇危险,听颜蔻说温槿回家后大病了一场,烧得糊糊涂涂,只顾说胡话,所以温爸心里有气,不想搭理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桑宁回家那天,温国良也在家,他坐在窄小的沙发上,本来魁梧的身躯消瘦不少,背弯着,骨头明显地凸出。
他招招手:“桑宁,你过来。”
温爸从来都是叫她翩翩,这会儿却叫桑宁。
桑宁心里咯噔一下,走过来站到他面前,笑了笑:“爸。”
温国良没抬头,直接说:“和你妈那边联系过了,一切事情包括学校都已经安排好,过几天去法国,小陆带你去。”
桑宁心神俱惊,大声说:“为什么去法国,我说过了我不去!”
“你必须去,”温国良的语气是极少有的锋利,他说得很快,“桑宁,你看这个家里被你弄成什么样了,我和温槿只想安安静静的生活,你在这里,我们就要一直被你拖累。”
原来在爸爸的心里,她是拖累吗?
温国良继续说:“如果不是你,温槿怎么可能会被那种地痞流氓缠上,如果她出了事,我活不了。”
“所以,你走吧,去你亲生母亲那里,不要再拖累我们了,我不可能为了护着你置温槿于不顾,”温国良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剑,一片片剥着桑宁的心,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毕竟,只有温槿是我的亲生女儿。”
那么痛,竟然还能笑出声。
爸爸说得没错,她只是捡来的小可怜,只有姐姐才是亲生女儿。
桑宁没再多说,只是静静地应下来:“好,我走。”
“爸,你不要急,我先去一趟北市收拾东西,和盛连浔告个别,”桑宁的眼皮略略地搭下来,没有哭,语气平静安宁,“然后就去法国。”
温国良低低地“嗯”了声,没再说别的。
“我累了,先去躺一会儿。”
温国良出门帮人卸货,没走几步,忽然泪流满面。
将近二十年了,这条路上处处都是回忆,往远处看看,好像小小的桑宁正从巷子口跑来,边跑边喊:“爸爸,爸爸!他们几个打我一个都打不过,居然搬救兵,我一说你是我爸爸,把他们都吓跑啦!”
她跑得越来越快,每一步都在长大,最后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漂亮的眉眼飞扬:“爸爸,你怎么不等我啊!”
是他没用,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好。
“温叔,其实没必要把话说到这种程度。”陆清知这几天联系陆俞山帮桑宁办各种手续,今天算是忙得小告一段落,他来和温国良汇报具体情况,把那些话听得清楚。
“我的孩子我了解,翩翩看着成天笑眯眯的,其实性格很强,不说到这种程度无论如何都不会去,”温国良抹掉眼泪,“我没本事,跟着我她只能吃苦头,她妈妈条件好,能提供给翩翩更好的医生,那只手或许还能恢复到健康的状态,我不能耽误她,狠狠心,只要我狠狠心,翩翩就会更好。”
可怜天下父母心。
——
北市。
这段时间连轴转的应酬,没有一点时间属于他自己。
晚上跟着苏越乔在酒桌上应酬完,盛连浔被许昀舟接回家,吐得脸色发白。
许昀舟倚在墙上,“啧啧”了两声:“我看你这样早晚喝死,那么拼命干什么,悠着点来,再硬的骨头慢慢啃早晚也能嚼成渣。”
吐得嗓子沙哑,盛连浔揉了下发疼的太阳穴,无力地说:“我不能慢,我连一天都不想多等。”
盛连浔明确拒绝订婚,惹得苑家十分不快,如果不是过于娇宠苑平诗,她又非盛连浔不可,苑家绝对不会伸手拉身在泥淖中的盛家一把。
因此苑家恼怒盛连浔不识好歹,两家关系一度陷入僵局。
盛连浔像个透支的机器,他本来对公司和生意完全不感兴趣,现在整个心思投放在上面,盛廷章有几个心腹,跟着盛氏一路走过来,现在盛廷章病着,他们愿意为盛连浔铺路。
失踪工人那件事渐渐有了眉目,传言中这位被活人祭楼的主角,近来似乎在某地出现过,他那些到处煽动舆论、拉横幅抗议闹得不可开交的亲属,户头上多了笔来路不明的巨款。
只是现在一切尚未查清楚,不能轻举妄动,免得打草惊蛇,但毕竟已经看见了黎明前的曙光。
他只要努力把盛氏稳住,待到真相大白的那天,即使不用和苑家联姻,他也可以保住盛氏。
翩翩,再等等。
只要再等一等,他就能够堂堂正正地说出那份喜欢,不用担心她再有危险,不用担心把她卷入漩涡。
她可以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和他在一起。
一切都焦头烂额,不是没有过绝望的时候,可只要想想桑宁,盛连浔好像什么苦都能咽得下。
见他吐得翻江倒海,脸色差得不行,许昀舟给盛连浔倒了杯柠檬水。
盛连浔用冷水洗了脸,水流开得急,浇过头顶,从利落的黑发上滴落,黑色衬衣上洇开大片水渍。
突然,特定的短信提示音响起,似乎太久太久没听到,以至于盛连浔蓦地愣住。
短促的沉默后,盛连浔去看内容——
[盛连浔,明天我到北市,有时间吗,想和你见一面。]
发件人,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