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宝贝的信息,盛连浔准备了一整天。
他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和应酬,把公寓里里外外收拾布置了一番,花足心思准备了一顿晚餐。
盛连浔之前在离京安大学很近的地方买了一套公寓,当时听到桑宁和舍友关系不好,怕她受委屈,打算买个小公寓送她,最近刚刚完成精装,交了钥匙,没来得及把惊喜告诉桑宁,谁能想到出了这么多事。
这顿晚餐约在公寓。
怕桑宁有负担,选得户型不大,自己住或者两个人住都足够,视野很好,有一面到底的落地窗,可以看到远处水面阔大的绿岛湖,湖边路灯环绕,粼粼水面荡漾着金色的光点。
桑宁下午到达北市,先去学校收拾了东西,她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要离开的消息,只是趁上课时间宿舍里没有人,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打包带走。
手续基本上全部办完,正门口,桑宁回头最后看了眼京安大学庄严巍峨的校门,在心里默默地告别。
最后只剩下一件事,见盛连浔。
到公寓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依照地址,桑宁敲了敲门,盛连浔很快开门。
桑宁从来没见过的新装束,他应该在做饭,身上挂着条凯蒂猫的粉色围裙,手里拿着锅铲,有点手足无措地看着她,身后自带雾腾腾的特效,桑宁偏头绕过他的肩膀看了看,是厨房里滚出的浓烟。
“盛连浔,你放火了?!”桑宁来不及叙旧,径直往厨房奔,烟呛得睁不开眼,她用手扑着烟,先关了火。
锅里一片焦黑,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盛连浔解释:“在做红烧鱼,烧得太投入,起火了,不知道怎么办。”
不沾阳春水的金贵小少爷,怎么看也没长着能掌勺的手。
桑宁把他拽出厨房:“在外面吃不好吗,为什么非要为难一条鱼,鱼有什么错,要在你的手里遭受这样的酷刑。”
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在平夏住隔壁的时候,虽然偶尔会互怼斗嘴,却是很好的时光,他们在彼此身边,有着最简单的快乐。
盛连浔的手背发红,起了两个小水泡,做红烧鱼被滚烫的油溅到了,没来得及用冷水冲洗,有点疼:“我想亲手给你做顿晚餐,让你知道我这种男人,英俊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
桑宁无语地咧了下嘴,她头一次见人自恋到这种程度,依然面不改色,语气平淡。
“我看你是想毒死我,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啊。”桑宁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锅,那股浓重的焦糊味飞得满屋都是。
桑宁第一次来这里,她到现在才顾得上好好打量,装修得很用心,整体风格是干净温馨的奶茶风,奶油白色的床帘拢在落地窗两侧,沙发鼓鼓的,看起来可爱舒服,配上花瓣靠垫,明亮又温柔。
她对这里简直一见钟情。
“翩翩,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如果你愿意,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盛连浔很满意桑宁眼里带光的感觉,可桑宁一看他的粉色凯蒂猫围裙,实在想笑,感动不起来。
“我可承不起这么大的礼物,先做饭吧。”
盛连浔紧跟着桑宁进了厨房。
鱼是完全毁灭了,冰箱里准备的菜不多,太复杂她的手没法做,桑宁做了个简单的番茄炒蛋,清炒香菇油菜,配了口蘑汤。
盛连浔帮她打下手,洗完蔬菜切好,鸡蛋打在玻璃碗里搅拌均匀,厨房很小,两个人挤在一起,桑宁让盛连浔把鱼处理掉,洗干净锅,重新放油做菜,很快弥漫起香味。
盛连浔有点恍惚,好像这是他和桑宁的家,万家灯火中有一盏只属于他们两个,他们待在这方很小的天地过简单而快乐的生活。
其他什么乌七八糟的事都不用考虑。
饭菜做好,盛连浔端上桌,两个人开始吃晚饭,盛连浔在橱柜里翻了半天,找出两根蜡烛,手拢着火点上。
一顿简陋的烛光晚餐。
她想笑,又有点想哭。
天气渐热,桑宁却穿得很厚,长长的袖子一直盖到手指,她左手始终放在膝盖上,埋头慢慢吃饭,烛火跳动,气氛压抑又沉默。
最终是桑宁打破沉默:“盛连浔,订婚的事我看到了,恭喜你。”
没想到她会说这个。
心里升腾起一股微妙的情绪,盛连浔放下筷子,脊背挺直,似笑非笑地问:“恭喜我什么?”
“恭喜你订婚快乐。”
突然间胃口尽失。
说实话,听到桑宁的话盛连浔很失望,他以为她一定会相信他,相信这场订婚绝不可能,却张口说出恭喜。
刚才那点温情消失得干干净净。
“桑宁,你这是什么意思?”
口蘑汤很鲜,盛连浔最喜欢喝这个,连带着她也变了口味,觉得格外鲜香好喝,慢慢地把那一小碗汤喝光,过了几秒,桑宁说:“盛连浔,我们分手吧。”
这句话盛连浔并不意外,甚至早有预感。
他特意把她约来这里,人生第一次自己去了超市的蔬菜区,买来这些东西,亲自下厨想给她做顿饭,为什么,盛连浔问自己,找了半天答案,好像就是为了感动她,不要说分手。
可是没用,她一点没有被感动,根本不在意他的用心,居然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分手。
“想分手不可能,我不同意。”盛连浔沉着脸,手紧紧握成拳,垂在身侧。
“我不是征求你的意见,只是通知你结果,”桑宁站起来,惯常清亮纯净的杏眼里刻上了冷漠,“我们本来就不在同一个世界里,我们现在只是回到了各自正确的轨道,你订你的婚,我过我的人生,以后各不相欠。”
“没有什么订婚,我根本没同意。”
“你又能抗争多久呢,盛连浔,我累了,我不想再和你一起面对这些。”
盛连浔突然靠过来,死死掐住桑宁的肩膀,一贯的冷漠克制四分五裂,他眼底发红,低吼道:“为什么分手,桑宁,不是说永远喜欢我吗?”
她云淡风轻地回:“不喜欢,打发时间而已。”
这话莫名熟悉,盛连浔问:“桑宁,你是不是那天听到了我和许昀舟的对话,我可以解释——”
桑宁利落地打断:“不用解释,盛连浔,我的话是真心的。”
那根一直绷紧的弦直接断掉。
盛连浔冷淡的脸上忽然起了戾气,眉骨抬了抬,眸色深得几乎滴墨:“桑宁,你在陆清知那里留宿了一夜,他喜欢你喜欢得发狂,对你做了什么,我听到的消息是不是真的。”
桑宁默不作声。
这副沉默的样子在盛连浔眼里和默认没什么区别。
他不信,别人说再多他都不信,她竟然一句都不反驳。
为了陆清知决定和他分手吗?
盛连浔全身涌起细密地痛,刹那间冷汗淋漓:“不要因为这个分手,桑宁,我、我……”
他顿了两次才把那句话说完整:“我可以不在乎,我们在一起,好好的。”
眼泪瞬间聚到眼眶,桑宁低下头,任由几滴眼泪洒落。
那样清冷孤傲的人,怎么能说出“可以不在乎”。
想告诉他,没有,什么都没有,她和陆清知清清白白,可是不能说,她马上要走,不能绊住他,如果误会能让他放手,那就误会吧。
“我要走了,盛连浔。”桑宁弯腰去拿挂在椅背的包。
哦,原来不管怎么说都没有用,她还是要走。
忽然被猛力一拽,桑宁整个人向后仰,没有任何准备地直接摔在了沙发上,没喘上来气,盛连浔钳住她的手腕,直接压了过来。
左手藏在衣服袖子里,被盛连浔按得剧痛,桑宁苍白着脸躺在柔软的沙发上,盛连浔轮廓分明的眉眼近在咫尺。
“盛连浔,你放开我!”
“放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只要我放开你,你就会走,翩翩,你这个骗子,明明说永远喜欢我的。”
盛连浔把头埋在她的肩颈处,声音发闷,桑宁感觉到脖颈处滚烫的湿意,简直可以把她灼伤。
“不要分手好不好?”
桑宁努力做到狠心,控制着嗓音不发抖:“我们已经结束了,盛连浔,体面点,彼此不要再纠缠。”
“如果我非要纠缠呢?”
盛连浔冷笑一声,炙热的气息附过来,寻着她的唇,激烈地亲吻她,和以前浓情蜜意时的接吻不同,他用了很大的力气,牙齿磕在唇上,很快尝到了铁锈般的鲜血味道。
一个充满绝望和疼痛的吻。
桑宁开始挣扎,那点力气根本不足与他抗衡,盛连浔压制着她,黑沉的瞳孔微微涣散,舌尖撬开牙齿,湿润的气息纠缠。
想把她留下,又想把她毁掉。
他气极了,没轻没重,手上的伤很痛,桑宁不停地出汗,她绝望地喊:“够了,盛连浔,陆清知在下面等我!”
盛连浔骤然停下了所有动作,松开钳着桑宁的手,慢慢地站起来,刚才涣散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你是不是非要跟陆清知走。”
桑宁的手一直在抖,她强压下眼泪,虚弱地起身,重复道:“陆清知在下面等我。”
盛连浔终于绝望,狠狠地说:“那好,你们俩滚得远远的。”
她把衣服整理好,静静地看他:“盛连浔,希望我们以后再也不见。”
“好,桑宁,你给我记住,如果以后再见,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咔噔,极小的一声。
门被关上,他们之间牵连着的那条线随之被斩断。
手很痛,但比手更痛的是心。
桑宁一刻也不想停留,远远地走,再也不要回来。
陆清知一直在楼下等着,温爸再三叮嘱他,桑宁手上有伤,让他跟紧了,千万不要再次受到伤害,他看见桑宁远远地走来。
黑暗里,她失魂落魄,面色惨白,脚步虚浮,一路走得跌跌撞撞,像一只孤魂野鬼。
一言不发地坐进后座,陆清知不自觉地舒了口气,边开车边说:“明天下午的飞机。”
桑宁没接话,过了很久,她才问:“陆清知,现在你满意了吗?”
她失去了爱情,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朋友。
几乎失去了一切。
陆清知沉吟,许久才说:“翩翩,我是为你好。”
好,反正无牵无挂,哪里都一样。
——
巴黎是温带海洋性气候,没有酷暑也没有隆冬,风温柔而清淡,碧水蜿蜒,天是蔚蓝色。
转眼间,桑宁已经来到这里将近三年的时间,这些年里,她自私地丢掉了之前所有的社交,只给赵小虞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去国外念书,至此断了国内的全部联系。
桑宁见到了亲生母亲桑采葭,漂亮得无可挑剔,极有气质,也知道了现在和桑采葭在一起的陆俞山是陆清知的父亲。
生活也没有那么糟糕。
桑宁起初很排斥和桑采葭的靠近,对于被抛弃这件事耿耿于怀,后来了解到温爸口中说得那份苦衷。
一个老掉牙的富家女爱上穷小子的故事,可惜遇人不淑,没落得好下场。
读大学的桑采葭爱上了一个器宇轩昂,很会讨人欢心的男人,她天真纯善,很快被吸引,同情他的家境窘迫,什么都不要,和他坠入爱河。
但是父母坚决反对他们交往,桑采葭受到蛊惑,索性和男人私奔,跟他回到了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
得了手,男人原形毕露,到处炫耀自己娶了个仙女似的老婆,警惕地控制着她,防止她逃跑,恶习不再掩饰,整天游手好闲,桑采葭说他几句,竟然对她大打出手,连怀着桑宁的时候都难逃这种毒手。
自从桑采葭走后,她父母一直奔走在找女儿的路上,桑母身体不好,女儿下落不明,受不了这种打击去世了,桑父和陆俞山始终没有放弃,终于在桑采葭快要生产的时候找到了她。
她明显营养不良的样子,瘦骨嶙峋,挺着肚子坐在小板凳上洗衣服。
陆俞山几乎崩溃,想杀人的心都有。
陆俞山爱慕桑采葭多年,如珍如宝小心呵护,没想到最后竟然被那样的畜生染指,她九死一生把桑宁生下来,桑父无法面对这个孩子,也想让女儿彻底和那家人断掉联系,直接把裹着小被子的桑宁送回给了那家人,骗桑采葭说孩子夭折了。
那家人根本不稀罕这个孩子,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不想多养这个女孩儿,干脆丢掉了。
这件事后,桑采葭元气大伤。
桑采葭原来是法语系的学生,后来做了老师,被陆俞山带到法国,远远地离开那片伤心地,也让那个卑劣的男人再也没有机会纠缠她。
桑采葭很多年后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从妈妈知道你当初没有夭折的那天开始,我就一直在找你。”桑采葭泪水涟涟。
桑采葭没什么错,只是世事太无常了。
桑宁不是爱钻牛角尖的性格,慢慢地心结也就解开了。
在这个世界上多一个亲人没什么不好,她本身已经够孤独了。
桑宁左手的伤基本上痊愈,只是还是没有力气,医生告诉她要坚持复健,更重要的是克服心理障碍。
这一年多的日日夜夜,桑宁永远忘不了那个夜晚盛连浔的眼泪,他压住她的手腕,手上的剧痛敌不过心里的痛楚,那种隐痛似乎再也没办法消失。
好像这种痛不消失,她和盛连浔的那份联系就没有完全切断。
想到这里,桑宁自嘲地笑了笑,她读心理学,拿到很好的成绩,却无法治愈自己的伤痛。
除非……
桑采葭看出女儿这几年一直不快乐,她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宝贝,不想桑宁这样,于是道:“翩翩,如果实在有什么放不下,就回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