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的姬元,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随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目光凝滞的停留在自己的衣服上。她似乎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会穿着下人的衣服?透过虚掩的屋门,对面两个黄色的人影正趴在西厢房外的门窗上贼兮兮的看着什么。
或许是坏事做的太多,有些健忘。姬元一时间竟忘记了整治王诩的事情。她爬起身来,拨了拨额前凌乱的发丝。随后,迷茫的走了过去。
瞧见姬元走了过来,两个婢女赶忙一左一右的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姬元一副睡醒后,天真无邪的懵懂模样。
“嗯?你们干嘛站在这里?方才看什么呢?”
两个婢女一头雾水,相互对望了一眼。
“奴婢奉公子之命,在此处等候诩大人呼唤。”
姬元一拍脑袋,这才想起之前的事情。于是,急切的问道:
“卫诩唤你们了吗?”
“没有。”
“他还没沐浴完吗?”
“没有。”
听着婢女们细弱蚊蝇的问答,姬元委实气恼。
“除了没有,你们就不会说的别的吗?”
“诩大人...可能...不在房中。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奴婢没有听到屋内有一点动静。”
姬元瞪大眼睛,双手叉腰,一脚便将房门踹开。随后,两名婢女跟着她疾步冲了进去。三人将西厢房搜了个遍,也未找到王诩的影子。闻着满屋的檀木香气,看着那早已冷却的浴水,姬元知道自己被耍了。
“混蛋卫诩!你等着...”
一通嘶吼过后,她气急败坏的回到自己的屋中,对着王诩的衣服发起火来。捶了几拳后,感觉那衣服硬邦邦的。女孩将衣袍展开,看到衣服上面满是黄泥,泥巴已经变得干硬。她气得一个踉跄,差点晕了过去。随后,她抓起那件脏衣服,足不点地的跑向前厅。
“其实诸位都清楚。叛军的赢面并不大。所以朝歌一旦失守,晋军便会南下攻取牧邑。为了打通粮道必然也会夺取云梦。晋国平乱结束,死伤的士卒至少二十万人,流失的百姓更是不计其数。这么大的损失,战后谁来补偿?当然是卫国了。原本是不关我们卫人什么事的,可卫侯主动向晋人宣战。恰好在平乱的过程中,他们又攻下了我卫国的两座城邑。换做是谁都不会让出来的吧?”
方才调节内部矛盾,被诸人说的一无是处。王诩虽不在意他们言语上的中伤,但是身为一个打工仔的职业操守,他还是有的。毕竟,承诺过姬兰举事之时,要让诸人刮目相看。此刻,王诩侃侃而谈,大有指点江山的气势。
“我等自然明白晋人不会轻易了结此事。你说这些与攻取牧邑又有何关系?”
诸师瑕显然是不打算让他出这风头。尤其是在姬兰面前。不料王诩开口就损起他来。
“亏你跟在主公身侧近月余,竟看不清主公的深意。倘若朝歌至牧邑一线有失,这里皆与晋地相连。晋人吃下去便不会再吐出来。荧泽势单力孤,戚城沦为孤城。大公子继位后,莫非要将国城定于戚城,令其身陷险地?若是南下迁都于城濮,等同将黄河以北全部让出。晋人怕是做梦都会笑醒吧?所以说,拿下牧邑即便失了朝歌仍有回旋的余地。”
在丢失朝歌的情况下,卫国只要让出一城就极有可能沦丧一半的国土。牧邑则是影响这种可能性的关键。
诸人渐渐的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不由得向姬兰看去。似乎是想从少女的表情中确认王诩不是在危言耸听。姬兰一副欣赏的模样。好似局外人一般露出清丽的笑容,目光始终停留在那口沫横飞的少年身上。片刻后,少女问了句:
“如何回旋?”
众人松了口气。搞了半天姬兰与王诩并非想象中的那般默契。王诩侧过身子向后退了一步,对着姬兰拱手道:
“卫诩不才,这次想胜主公一筹。”
姬兰回施一礼后,左手揽起袖袍,做了个请的手势。
“若卫诩所料不差。拿下牧邑,待战事结束,晋人便不会行伐卫之举。因为齐国会在晋国最虚弱的时候与之争夺中原的霸主地位。”
姬章、祝史、诸师瑕甚是费解。他们想不通,越、楚尚无动作,齐国怎敢先行一步。
“别问我为什么?郑国参战已经很说明问题。只给叛军提供粮草,却不出兵。若非受人胁迫又岂会如此尴尬?实乃齐国的试探。”
三人恍然大悟。
的确有道理。卫国与郑国都是夹缝中求存的小国。选择在此时出来挑衅,必然背后有人指使。为了两边互不得罪,所以才做出只给粮,不出兵的奇怪举动。
“晋齐争霸之时,我卫国也可趁机收复朝歌。当然,这是在齐国处于优势的情况下。卫诩以为齐国可胜。不过事无绝对,万一晋国占优,卫国则以亲齐胁迫晋人归还朝歌亦是可为。主公深谋远虑,便是看清了牧邑的得失与时局的变化。卫诩猜的对吗?”
中行氏与范氏的十万叛军尚未与晋军开战,就被眼前的少年视为死人了。之后晋国伐卫之战、晋齐争霸之战,他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且将事情推演的清晰,摆在众人眼前令人难以辩驳。
三人目瞪口呆,急于求证王诩的说辞。于是,不约而同的看向姬兰。少女微微颔首表示默认。
姬兰才智过人是公认且当之无愧的女军师。他们早已习惯了听命行事。如今,王诩自信满满的挑战姬兰的智慧,也就是说他要打破目前一步看三步的记录,继续将时局推演下去。这怎么可能呢?一向随和的少年,每当议事之时都少有表态。此刻,道出姬兰真实的意图已经令人咋舌。莫非过去的他一直在隐藏实力?
想到这里,三人的表情万般精彩。诸师瑕上下打量着王诩。这货除了羊肉烤得好,看不出厨艺与智商能挂钩啊。他仍是不信。
“你二人定是串通好了。我与诩兄见过数面,不曾看出他有这般见识。”
姬兰平静如秋水。淡淡的笑容挂在脸上。今日她未施脂粉,一袭男装打扮。去掉了往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保留着素雅以及与有荣焉的欢喜。
尚未决出胜负,少女似已知晓结果。她对着一脸错愕的姬章说道:
“叔父!兰儿先前给您的守城方略便是卫诩所写。”
姬章想了想,陡然笑了出来。
“呵呵。老夫方还言其文不及兰儿。这下无话可说喽。”
这里的人皆是位高权重的显赫贵族。以往对王诩这存在感较差的草根士族,的确是没放在眼中。那时的王诩是野宰,士大夫。官职不高,但年纪轻轻又没有背景便能做到这样的位置,或许真有些才学。可相处下来,对方绵软的性子让诸人委实提不起兴趣,没办法高看他一眼。
一向沉默寡言的史司徒像是想到了什么,这时也开了口。
“老夫眼拙。此时想来,二公子选云梦作为封邑,原来是另有深意。此等眼力与魄力非我等可比。公子识人之明,服人以德,老夫佩服。”
言至于此,王诩也有些吃惊了。
姬兰身为王姬从繁华的戚城来到云梦。挑这穷山坳做为封邑。居然是为了他。若真是这般,姬兰着实太可怕了。云梦制鄙,戚城易剑,他与姬兰仅仅见过两面。对方便做出了后续的一系列安排。
他此刻的心情,一言难尽。明明是有些得意的,庆幸终于胜了姬兰一筹。正在欢呼之时,发现对方算计了自己两年。胜了一时,却输了全盘。而少女那副不在乎得失的样子,就像是刻意在让他。
姬章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又摆出教育晚辈的架势来。
“好啊!你这丫头。亏老夫在朝堂之上还为你出言顶撞君上。居然瞒了老夫这么久。”
他因为这件事,在朝堂上与卫侯公然争辩。后来被贬到戚城巡边。再后来就加入了造反的队伍。老人越想越觉得可怕。这侄女莫不是以此来博取他的同情,一箭双雕。收了王诩又收了他。如今已经上了贼船,下是下不去了。
在场的四个男人瞬间有种被人暗算却蒙在鼓里的感觉。然而,姬兰只是简单的以微笑回应着他们。不承认也不否认。
“好啦!听卫诩一言。事已至此,我等还有退路吗?至少追随主公要比追随卫侯好。我不想做晋人的走狗。你们若是后悔,大可以回朝歌去。听说那里优待大官。尤其是大司马、大司徒这样的。”
“嘿!你这小子,嘴巴真是恶毒。难怪一肚子坏水。”
他就是这般乐观。已经被骗了,既然没法改变,那就认栽好了。于是,将姬章的话怼了回去。
“哼!更坏的还没说呢。诸君可愿听否?”
几秒后,根本没人搭理他。三人围在姬兰旁边争吵不休。王诩自觉无趣,摇了摇头向偏厅走去。来到一张盛放酒具的矮几旁,他一手拿起一只酒樽。这时来找他晦气的姬元也跑了过来。王诩背对着女孩将两个沉重的酒樽相互间碰了碰。然后,自言自语的嘀咕起来。
“摔了怪可惜的。”
正要将酒樽放回到几案上,他陡然被人抱住了。
“姐姐。”
王诩一个慌神,酒樽掉落在地上,发出两声脆响。他有些惊恐的向下看去。还好没砸到自己的脚,不然脚趾非断掉不可。
这时,一双小手在他身前摸来摸去,且越来越急促,像是在试探着什么。
他轻咳一声,说道:
“咳!快松手。”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王诩被吓了一跳。
“喂!你鬼叫什么?莫名其妙。还不松手。”
他与姬兰的身形相仿又穿着对方的衣服。姬元会认错人也情有可原。女孩在抱他的时候便察觉到了不同。
来找仇人报仇,于是就把仇人给抱了。这下可囧大了。姬元低垂着脑袋,满脸的红霞。由于刚睡醒便急匆匆的过来。两个总角小辫蓬松的散开,头发乱糟糟的,模样甚是窘迫。
王诩转过身,瞧见面前身着鹅黄色裙衫的小婢女正抱着件男子的衣服有些慌张的低着头。看身形年纪不大。梳着两个叉烧包的头型,大概在十二岁上下。
女孩童真甜美的声音,散乱的发丝与那件男子的衣服不禁让他有些触动。似是想起了阿季。他抬起手,拍了拍对方的小肩膀。
“小妹妹别怕。你姐姐也在这府中吗?”
姬元点了点头。王诩轻叹了口气。
“哎!瞧你这样子定是受人欺负找姐姐诉苦的吧?”
姬元眨了眨眼,继续点头。
“我叫卫诩。与你家主人尚有几分交情。你若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或许我可以帮你。”
想来也是可怜的女子。小小年纪,姐妹两就做了奴婢。王诩无奈的摇了摇头。天底下的苦命人多了。能帮一个是一个吧。于是,从衣袖中掏出自己的钱袋,放在了女孩的手中。担心对方会拒绝,他弯下腰将手指抵在唇上,小声说道:
“嘘!这是我们的小秘密。收好了。”
随后,他将地上的酒樽捡起摆回到案台上。说着些女孩听不懂的话。
“质量还挺好的嘛。”
姬元正要转身离开,只听那人又道:
“小妹妹!拜托你拿几双长箸过来。”
不久后,姬元拿着一把筷子折返回来。她分明是来报仇的,却被对方当做下人使唤。女孩有些不解。感觉此刻对他的恨意渐渐的消失了。又像是回到了从前那般,把他当做个有趣的怪人。
拿着一把筷子的王诩回到了正厅,见诸人已不再吵闹。于是,继续刚才的话题。
“天下格局就如同这长箸。麻烦瑕兄折断一双。”
他从手中抽出一双筷子递给诸师瑕。对方接过后,轻松的将其折断。王诩放下手中的筷子,将那四节短的筷子摆在沙盘中间的位置。
“诸位请看。长短不一。各国实力强弱就如同这长短的区别。譬如我卫国就是这短的。”
就在这时,喀嚓喀嚓的声响从身侧传来。王诩偏头一看。诸师瑕已经将那把筷子折断了一半。他正要阻拦对方,却见诸师瑕拿着半把筷子当着诸人的面,在膝盖上一磕。然后就...全断了。
“呵呵。诩司马说的这些,三岁孩童皆懂。不就是团结小国一起抵抗强国?就如同此箸,多则难折,少则一掰就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