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沈宜姝倒是不觉得委屈。
只要能保住小命, 如论暴君怎样诋毁她,她都可以左耳进右耳出, 也无论身处怎样的困境, 只要不危及性命,且有一口饭吃,她就心满意足。
毕竟, 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死了就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沈宜姝跪坐在床榻上, 双手拢了拢睡裙衣襟,胸口有些生疼, 但她不能表露出来。
她默不作声, 静等暴君速速离开, 说实话, 她还想睡个回笼觉呢。
吃饭、睡觉, 才是人生大事。
正垂眸思量着今日早膳、午膳、晚膳都吃些什么, 那魔音灌耳的嗓音又轻飘飘的荡了过来:“替朕穿衣。”
沈宜姝:“……”暴君自己没长手么?
说好的不喜人近身伺/候的呢?
沈宜姝低垂眼眸,不太情愿的准备下榻。
她身上的睡裙是用薄纱缝制,长及脚踝, 虽然看上去飘逸灵动, 但着实宽松, 且不方便动作。
就在沈宜姝下榻之际, 她的脚踩住了睡裙下摆, 倾身往前时,自己被自己给拜倒了。
霍昱眸光一眯, 原本按着他的身手, 完全可以接住了沈宜姝, 但霍昱刚要伸出手,又顿住了, 就那么亲眼看着沈宜姝跌趴在自己脚下。
“砰”的一声,骨节撞击实木地板的声音甚是响亮。
沈宜姝又受到了惊吓,大叫一声在所难免,疼得丝丝抽气,细一听,都已经带着哭腔了。
霍昱垂眸看着她,见她像只青蛙一样趴在自己脚下,挑了挑眉:“真蠢。
不要以为如今被册封了美人,就能得到朕的宠爱。
朕不喜欢又蠢又丑的女子。”
沈宜姝膝盖钝痛,趴在地板上缓和身上的痛楚,眼睛里已是泪光闪烁。
暴君话音一落,她脑子里又开始浮想联翩——
所以,暴君的意思是,他不打算宠爱自己?
那可真是……太好了呢!
不知为何,沈宜姝突然觉得身上的痛楚没那么严重了,但她不能表现出来,以免暴君会误以为她很“经摔”。
沈宜姝缓缓爬了起来,跪坐在地板上,表面上委屈巴巴,内心却欢喜雀跃,但又装出了伤心欲绝的模样。
她仰面望着暴君,不说话,不动作,只想用表情告诉暴君:她太伤心了。
作为一个又蠢又丑的女子,她不配得到暴君的宠爱!暴君千万不要宠爱她!
霍昱眸光微闪,这个小呆子!她就该拿去喂鱼!
但册封与免死的诏书都已颁布,眼下只能如此。
后宫多了一个美人,对他而言,无关紧要。
到了此刻,霍昱依旧认为,他之所以留下沈宜姝,无非只是懒得动手处理她,仅此而已。
“哼,朕走了,沈美人不用恭送,省得摔残了。”
霍昱丢下一句,转身离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唇角是微微扬起的。
待霍昱一离开,沈宜姝原形毕露,朝着门扉的方向吐了吐舌头。
她才不想送他!
好走不送!
沈宜莲与翠翠进来伺候,见沈宜姝跪坐在地上,二人上前将她搀扶了起来。
沈宜莲神色复杂,方才偷偷瞥了一眼帝王上车辇的画面,她看见帝王笑了。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皇上那样的人露出笑意。
想来,皇上昨晚是很满意的。
“恭喜美人呢!”
翠翠笑道。
主子得宠,她们这些做奴才的也能有好日子过。
沈宜莲见沈宜姝气色甚好,奶白肤色,面颊粉润,樱桃唇艳红微肿,她一心以为沈宜姝昨晚当真/侍/寝了。
沈宜莲往床榻上张望了一眼,没有瞧见血渍,遂问道:“三妹妹,元帕呢?”
沈宜姝摇摇头,她双膝刚才撞得不轻,只觉得腿软,指了指一旁的锦杌:“长姐,且先扶我过去坐下。”
路都不能走了么?
可见昨晚是受了“大难”了。
沈宜莲是过来人,但也未曾像沈宜姝这样,再联想到帝王伟岸的身段,沈宜莲神色一慌,有些举措,同时心跳也加快了。
沈宜莲给沈宜姝倒了一杯温茶:“三妹妹,那你昨晚与皇上之间……”
沈宜姝不知作何解释,暴君明明那么嫌弃她,嫌她胸小,长得丑,还很蠢,但又册封她,还……亲了她。
她抬手摸了摸微肿的红唇,轻叹:“长姐,我亦不知该如何说,总之,皇上并非是……正常男子。”
沈宜莲愣住了。
非正常男子?
难道是不行吗?
传言帝王不近/女/色,登基这些日子以来,也只来过三妹妹的玲珑阁。
沈宜莲揪着手中锦帕,觉得惋惜又惆怅。
但有些话不是她能够宣之于口的,只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此时,沈宜莲再看着沈宜姝,心中的不平衡感稍稍缓解了一些。
*
今天是每五日去给皇太后面前晨昏定省的日子。
沈宜姝所居的玲珑阁地处偏僻,乘坐娇辇去重阳殿需得小半个时辰。
沈宜姝心里很清楚,她要想在这后宫之中安安稳稳度日,除却抱紧了免死券之外,还不能得罪了太后。
虽然太后已无权杀了她,但给她难堪还是可以的。
捯饬了片刻,沈宜姝临出门之前,让人给她找来一本书册,她大致翻阅了几眼,在腹中补充了一些文墨,这才出门。
还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她是七品美人的身份,不可过于冒进,除却抬轿子的两个小太监之外,身边只带着来福与翠翠。
长姐是沈家女,万一被太后瞧见了,又招惹了她老人家生气,那就得不偿失了。
就快要到重阳殿的那段宫道上,沈宜姝让抬轿辇的宦侍停下。
恃宠而骄,会死得很快。
何况,暴君根本就不宠她。
故此,沈宜姝想法子遮掩一切锋芒,避开所有可能发生的纷争。
翠翠搀扶着沈宜姝继续往前走。
沈宜姝的双膝还没上药,走路一瘸一拐,纵使被翠翠搀扶着,也难以正常走路,从她的背后去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双腿不利索。
此时,后宫其他十五位嫔妃也陆陆续续前来重阳殿。
张才人就住在听雨轩的偏殿,她是跟着曹贵嫔一道过来的,听雨轩就在这附近,二人相伴走来,隔着远远的距离,就看见沈宜姝艰难的往前迈步。
张才人是个才女,自幼饱读诗书,心计上远胜过曹贵嫔。
张才人也是正七品的位份,她与沈宜姝的地位是平起平坐,不方便直接发难沈宜姝。
可沈宜姝是拔得头筹的女子,后宫嫔妃哪个不嫉恨她?
!
张才人故意指了指前方,阴阳怪气道:“贵嫔姐姐,你快瞧,那不是沈美人吗,不愧是昨晚得了圣宠的,走路都不利索了。”
曹贵嫔气了一夜了。
原本她的心情才稍稍被安抚,见此景,又开始气愤、嫉恨。
皇上那样神仙一般的男子,她多么渴望成为了他忠实的信徒,一想到被帝王/宠/幸,曹贵嫔就忍不住悸动。
“哼!装什么装?
不过就是侍/寝了一夜,岂会走不了路?
!”
曹贵嫔语气酸涩。
张才人故意添油加醋:“皇上一人可敌万夫之勇,听说皇上在边陲那会,能以一敌百呢。”
言下之意,沈宜姝被帝王折腾成这副模样,实属正常。
后宫之中,尚无其他人得宠,当然无人知道帝王的……实力。
张才人此言一出,曹贵嫔咬了咬涂着艳红色口脂的红唇,望向沈宜姝背影的眸光,透着嫉恨与怨气。
*
重阳宫的宫门是关着的。
沈宜姝亦是不明白皇太后的意思。
她站在原地歇息,也能让膝盖放松稍许,见曹贵嫔、张才人,以及王美人她们陆陆续续过来,沈宜姝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
“姐姐们也来了呀。”
除却曹贵嫔之外,宫里的其他妃嫔位份皆不高,她只需要向曹贵嫔行礼。
沈宜姝刚要福身,随着她微微弯下双膝的动作,膝盖一疼,直接就跪下去了。
膝盖磕在青石地面上,那可真是钻心的疼。
“啊——”
沈宜姝当场尖叫,疼得泪眼汪汪,当场就落了泪,美人粉面桃腮,肤若凝脂,这一哭出来,更是我见犹怜。
苍天可见,她当真是无心之举,着实忍受不住这等痛楚。
众嫔妃见状,立刻纷纷后退了几步,无论如何也要撇清干系,沈美人“突然跌倒”与她们毫无干系。
看来,还真不能小瞧了沈美人,是个有心机有手段的!
沈美人如此“受罪”,这事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去,必然会以为是曹贵嫔干的。
站在曹贵嫔身侧的张才人立刻后退了两步。
曹贵嫔后知后觉,当场警觉:“沈……沈宜姝,你莫要害本宫!”
虽然大家都是刚入宫不久的嫔妃,但宫里的这些阴私,戏台子上早就唱过了。
沈宜姝见众妃嫔纷纷远离她,她在翠翠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来,一脸迷惘:“曹姐姐,我没有害你,我只想给你行礼。”
曹贵嫔也后退了一步,惊恐的防备着沈宜姝的一切小动作。
这时,重阳宫的大门打开,太后身边的宦侍出来道了一句:“太后娘娘今日体乏,不接受众位娘娘的请安,娘娘们请各自回去吧。”
沈宜姝松了一口气。
不用面对太后,那意味着今日少了一桩事。
众嫔妃转身纷纷离开,沈宜姝落后于人,慢慢吞吞的往前挪步。
沈宜姝纳闷一问:“翠翠,姐姐们似乎都在防备着我。”
翠翠在宫里待了几年了,见惯了后宫争宠的画面,她说:“美人,无论如何,咱们今后也要小心行事。”
沈宜姝:“……”但凡有可能,她只想一辈子窝在玲珑阁不出来。
*
不出半日,阖宫皆知,新册封的沈美人被皇上“折磨”的走不了路,各宫的嫔妃只能强颜欢笑,前来送贺礼,顺道打探皇上的喜好。
要知道,沈宜姝在帝王身边当过几日的司寝官,她比后宫其他贵嫔,都要了解帝王。
除却曹贵嫔与张才人之外,其余十三位嫔妃都到齐了。
玲珑阁虽景致极好,但占地并不广,小小的庭院一下来了十多人,显得十分拥挤。
其他妃嫔都是带着重礼而来,尽可能的表露出“善意”。
沈宜姝很会自嘲,她坐在锦杌上,面色为难之色,道:“我身子不适,不宜站起身,诸位姐姐莫怪呀。”
众人:“……”除了酸,还是酸!
大家都知道沈美人昨晚侍/寝了,无论沈宜姝此刻说什么,她们都能联想成炫耀。
王美人是个地道的江南美人的长相,又因常年练舞,腰身纤细柔软,身段极好。
她着实想不明白,为何帝王没有看上她。
王美人故意旁敲侧击:“沈妹妹,你此前当过皇上的司寝官,理应知道皇上喜欢怎样的女子吧?
沈妹妹身子娇弱,伺候皇上的担子不能只落在沈妹妹肩上呀。”
私底下打听帝王隐私,是大罪。
但打探帝王喜欢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这就无关紧要了。
王美人此言一出,其余妃嫔们统统望了过来,一脸“求知若渴”。
沈宜姝倒是盼着后宫的嫔妃们都得宠,如此一来,她这里就清净了。
沈宜姝思忖了片刻,将暴君可能会喜欢的女子特征如实说了出来:“皇上他喜欢丰腴的女子,尤其是胸大的。
对了,还需得聪慧机智、学富五车。”
众嫔妃立刻纷纷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沈宜姝的/胸/脯,当即就意识到了差距……
从玲珑阁出来,十三位嫔妃先后都去了一趟太医院。
不为别的,只想讨要几幅/丰/胸/的药方子。
若是能够补补脑,那就更好了。
*
皇宫校场。
霍昱手持一把/弓/弩,右手勾着箭矢,瞄准了数十丈开外的靶子中心,他眸光微眯。
白枫是帝王的心腹之一,曾经当过霍昱的太子侍读,彼时镇国公府卫家覆灭,太子被废,白家也受到了牵连。
白枫一家子被发配边陲,他也是这次跟着霍昱一同造反入京的。
六年边陲历练,也同样练就了白枫的铁血手腕。
白枫禀报道:“皇上,上次刺杀皇上的名单已经列出来,嫌疑人都在上面。”
只是嫌疑人,并非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按着霍昱造反时的作风,他会宁可错杀万人,不会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但目光瞥见了名单上的相府沈家时,霍昱眸光乍寒,右手指尖松动,箭矢飞射了出去,正中红色靶心。
霍昱接过名单,扫了一眼,上面皆是朝廷大员,以及皇亲国戚。
白枫为人谨慎,常年紧绷着一张脸,经历过杀戮生死的人,眼中没有温度。
霍昱冷笑了一声:“白枫,你要记着一件事,治理朝堂与打仗不同。
水至清则无鱼,朕这次不打算一网打尽,朕要放长线钓大鱼。”
白枫拧眉:“皇上的意思是?”
霍昱勾唇:“朕要在一年之内,清除朝中所有异/党,届时不能归顺的,再直接杀了也不迟。”
白枫颔首:“是,皇上,末将明白了。”
霍昱把手中/弓/弩/抛给了路达,突然开口:“白枫,沈宜莲和离了,你若是还想要她,朕就把她送给你。”
闻言,白枫立刻跪地,“皇上,末将……不曾想过……”
霍昱打断了他的话:“朕知道你自幼喜欢她,只可惜她早有婚约在身,未婚夫还是曾经的废太子,但如今不同了,你自己的私事,自己想明白了再来告诉朕,人给你留着。”
白枫替自己捏了把汗。
他自幼的确爱慕沈宜莲,但这件事谁也不知,皇上他……到底是几时知道?
还是说,皇上从一开始就清楚?
*
霍昱沐浴更衣后,便开始用早膳。
阿兰是个多嘴的,入京之后,无事可做,倒是对皇宫的一切大小适宜了如指掌。
霍昱没什么胃口。
那个又蠢又丑的女子不在,他吃什么都觉得不下饭。
阿兰将太医院的一幕告知了霍昱,笑着说:“皇上,沈美人把您的喜好告诉了后宫其他嫔妃,眼下娘娘们都在想着如何丰/胸/补脑呢。”
霍昱摩挲着指尖,似乎在感受着什么,他挑眉轻笑,“沈美人甚懂朕心,对朕的喜好如此了解。”
阿兰:“……”主子分明不好女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