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霄看着对面睡眼惺忪的薛渺渺,是又想笑又无奈。谁能想到呢,这位人们传言里的‘两面皮、‘冷漠脸’,居然也有这样让人觉得可爱的表现。
看着闭着眼睛胡乱往嘴里送菜的薛渺渺,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个藕夹从勺子的边缘滑下,“掉了。”他眼疾手快,用自己这边的碗兜住。
“哦——”薛渺渺长长地回应了一声,仍旧闭着眼睛,手上的勺子却很是熟络地在他的碗里挖了两下。
炸得美味的藕夹与她的口腔顺利会师。
下一秒,她的勺子又跟耍醉拳一样滑入自己的餐盘里,勺到什么都往嘴里送。
等一顿饭彻底结束的时候,她脖子一歪,头搁在手臂上又睡了过去。仿佛刚才吃饭的那一幕,不过是一场梦游。
此时,于静他们也来到了餐厅,走过薛渺渺这桌的时候,老实的孟刚突然想到了什么,便耿直地折回去,用平时汇报工作时的口吻自然叫道:“对了,谬姐,我突然想起来……”
“嘘。”陆霄修长的食指抵在自己的唇瓣上,下颌微抬,看着孟刚他们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温煦的阳光在地上照出白亮的窗格子,处于背阴面里的薛渺渺睡得昏天黑地。
陆霄嗓音低暖,看看鉴证科的人,又侧眼瞥了一下薛渺渺的睡颜,半开玩笑道:“你们不觉得这样的她更让人亲近吗?”
众人循声看过去——阒静空气里,薛渺渺及耳的短发在空调风里轻轻晃动,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
脸如白瓷,静若处子。确实看起来十分好相处。
这让孟刚这个愣头青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莽撞。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脑勺,“我习惯了……见到谬姐就……”就汇报工作。
李叔把人往边上拉,数落他:“做事也不分场合。”
于静一早坐在了空调风最好的位置,摊开菜单圈了几个就把单页呼呼地在空中扇着,喊:“孟刚,你要吃什么,先过来选上,待会儿排队时一起点了。”
孟刚回头看一眼薛渺渺的方向,随后就去点餐了。
半个小时后,薛渺渺定的手机闹钟响起,她被眼前的明亮激地眯了一下眼睛,肩膀动了一下,一件警服倏然滑落。
她拾起,左右环顾了一下,陆霄已经走了。
她于是将警服搭在手腕上,拿着点好的咖啡一边去电梯边,一边逐渐整顿自己的意识。
叮,电梯到达她所在的楼层,里面已经有几个穿着警服的男女,他们见是薛渺渺来了,有的抬手喊了一声薛sir,有的带着笑脸说谬姐好。
薛渺渺脸上也带着笑意,且一一回了过去。
通北村的这起骇人听闻的碎尸案子经过一个午间时间的发酵已经在局里传了开来,于是有人不禁同情起薛渺渺:“听说你们鉴证科已经连轴转了一个礼拜了,可谓是哀鸿遍野。谬姐,眼下这桩新的案子不简单吧,听说案发地是闭塞的村庄,现场居然还有干硬的棉被以及千斤顶。”
薛渺渺的身体往后微微一靠,她抬起咖啡轻呷一口,睡饱了之后的声音也带着明丽,在这种间隙般的时间里和他们自然交谈:“不难怪陆霄总说我们分局的人个个都有千里眼顺风耳。”脑海中窜过通北村的案发场景,她轻咬了一下唇瓣,眉也不自觉拧了一下,“案情是有点棘手。”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谈论起这起案件。
得悉案情的人有些唏嘘:“听说死者只是一个普通农妇?”
薛渺渺闻言,心口渐渐发闷,想到在厨房时听到死者丈夫何永秋的那一席话,低低地叹了声“是呀。”
才生了孩子,孩子刚满月,却从此天人永隔。
“什么人那么深仇大恨,碎尸万段。”
薛渺渺想了一下,好像这种类似的凶杀案还挺多的,而很多的凶手在最后归案的时候都曾说过他们只是出于一种虐杀人的快感,那些受害者也只是随机犯案的倒霉虫。
“谬姐,会是情杀之类的案件么?”
薛渺渺轻轻摇了摇头:“不像。从案发现场来看,凶手的犯案的手法还是比较直接利落的,垂钓的吊环虽然将死者碎尸,但现场除了碎尸时喷溅的血迹并没有看到其余虐待的痕迹——一般情杀都带有冲动型的虐待行为,这是凶手报复快感的来源。很奇怪,我会觉得,这起案子的凶手本身就是冲着碎尸这个目的去的。”
“那千斤顶是干什么用的?会是凶手用来对付死者的凶器吗?”
千斤顶?
案发现场的千斤顶将荷花花样的棉被压出了一个深深的褶皱,从当时现场血迹呈现的角度来说,千斤顶的周围的血迹一定是来自于死者死后尸块的喷溅。
也就是说它并不是凶器。
叮,电梯开了。
薛渺渺闻声抬头,眼前是鉴证科的标识,她把喝空的咖啡杯顺手一捏,利落道:“我到了,先过去了。”
“薛sir再见。”
“谬姐再见。”
又下了几个手拿文件的人,电梯门再次关上。
到这个时候,电梯里才敢传出一些关于薛渺渺的闲聊:“不是说她冷冰冰的吗?我怎么看着还挺亲近的。”
说话的一看就是今年的新人菜鸟,于是电梯内便有老人提点她:“虽然很多人说谬姐冷冰冰,但其实也并没有传言中的那样夸张。相处久了,你就懂了,她好像只是不愿意与人深交。像我们这种普通人,免不了要和各种各样的人虚与委蛇,但到了她那样地位,有了那样的实力,就可以底气十足地要笑就笑,要厌烦就厌烦了。”
“所以是性子很直,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咯?啊,这样的人要是没一定本事地位,那在社会上确实免不了被人排挤了。”
世人多爱热闹与笑脸,她只有一颗执拗的真心,能给一捧就给一捧,绝不缺斤少两也不掺虚作假。
并非是看不懂这世间的虚妄,她心知肚明,却仍旧愿意踽踽独行于这片由人言语勾画的世界里。
社交界的傻瓜,自己世界的王者。
以己法政,渡枉死者,沉冤落雪,足矣。
“啊,对了。”闭塞的电梯中逸出一抹谁的声音,“去年局里给灾区捐款时,薛sir一个人就捐了十多万,听说是这些年攒下来的工资。”
电梯里一阵静默。
指不定是哪里贪污**得来的赃款——人心里滋生出来的声音,多少还是在几个人的心里盘桓。
有人摇摇头,用理性把人性的恶压抑下去。
·
进了鉴证科,于静、孟刚、李叔他们都已经在工作了。工作时的鉴证科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大家都各司其职,期间只有相应机器的运转声音。
薛渺渺迅速换上白大褂,亦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之中。
这里的所有工作人员,虽然个性不同,但对于鉴证工作的那份认真与细致却是如同一辙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尽管像于静这样看薛渺渺不爽的人不在少数,鉴证科的工作却一直能够保持高效的原因。
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于静拿文件夹拍了一下孟刚的后背:“报告。”
孟刚转了转酸涩的脖子,抬起粗壮的胳膊把于静手里的文件夹拿住。
李叔从台面上把自己做的简易报告推过去。
周遭穿梭的其余人员一个个也都忙碌着自己手边的事情。
此时,不远处的薛渺渺站了起来,她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脖子,刚准备说什么,突然大门被人推开了。
“六点了。”所有人循声往门那边看去,陆霄正在往里走。
“正好。”见是陆霄,薛渺渺从白桌边走出来,臀贴着桌沿,就这么伸手从身后拿出自己刚做好的报告递向他:“这是关于在案发现场发现的那枚布料的检验报告,于静、孟刚、李叔他们的我也让他们做好了。”
“从检验结果来看,荷花花样的被子里除了棉的相关成分外,还有人体残留的汗液以及各种其他因生活而造就的外在沾染的成分。因为人体的汗液无法使一条棉被湿润并干涸,且被子之中并没有检测到其他的液体痕迹,所以我认为是有人用了大量的水浸润了被子。”
“而那块布料就是简单的涤纶材质,不过其中还检测出一部分的医用药水以及些微的聚维酮碘和阿司匹林。”
“也就是治疗灰指甲的常见成分。”陆霄按下她手中的文件,“你们传来的电子报告我都看过了,目前来说,这是本案最有价值的线索,我已经决定明天再去一趟通北村。而此刻,我想你们应该休息了。”
陆霄脸上的表情严肃,像是在说,你再这样无节制地加班,那我扛也把你扛回去。薛渺渺不禁莞尔。
她说:“其实这也是我刚想说的。”言毕,搁下手里的文件,抬手看了眼表,薛渺渺面朝于静他们道:“我已经在杏芳斋定了位子,到时候你们过去,路费我来报销。”
在薛渺渺看来,这并不是什么所谓的笼络人心。她想的其实很简单,就只是单纯地想要犒劳自己辛勤的属下,毕竟这些天大家的劳累她都看在眼里。
于静虽然一向不喜欢薛渺渺的‘假慈善’,但她对杏芳斋的食物还是有很大兴趣的。虽说在此之前薛渺渺常常大方地请他们这些属下出去吃慰劳饭,但杏芳斋却还真是头一遭。
“谬姐,咱们鉴证这边大大小小也好好几号人呢,这一顿饭下来,您接下来不得吃土啊。”
杏芳斋是a市美食界的标杆,其创始人名叫薛光明,是一位醉心于研究各种新菜式的超级大厨,而其产业杏芳斋美食集团更是a市少有的跨国上市集团。前年著名美食纪录片播出的时候,杏芳斋可是一位难求。
这种由一线米其林大师制作食物,在继承传统港式糕点的基础上,仍在每月初推出味美新品的美食集团,无论是哪一点,都吸引着于静。
陆霄和薛渺渺对视了一眼:“她才不会因为杏芳斋而穷困潦倒。”
众人暧昧地互相对视,一律默认这顿昂贵的晚餐有陆霄的一份力。“那谬姐这回和我们一起去吗?”
薛渺渺脱下白大褂,将小包背上,说:“不了。今天难得工作早早完成,我得回我那个新搬的家去收拾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