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到星缘小区已是晚上的七点了,陆宵把车停在小区入口处,门口鸡蛋灌饼摊子上传来一阵香味。
薛渺渺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说:“你在这等一下,我上去放个东西就跟你去吃饭。”
陆宵把车窗降下来,“不了。”他说。“我待会儿要去洵郁那儿。”
薛渺渺流畅的动作就那么倏然一僵,“也是,我忙起来居然忘记了这一茬,今天是洵郁姐的忌日。”
言语间,薛渺渺无意识地抬手按了一下安全带的按钮,咔嗒一声,黑色的带子弹开垂落。“要不要我陪你去。”说完,她自己就笑了,“这种时候我当什么电灯泡……那,陆霄你就过去吧,也顺道帮我买点东西带给洵郁姐。”
“嗯。”阴影覆盖在他的脸庞上,她有点不忍心去看他此刻的表情。
推开门,薛渺渺站在了风中,短发被吹得凌乱,对面的车内传来淡淡的烟味。
她静了一下,俯身,一条雪白的手臂压在即将升起的车窗上。
陆霄转过头来,她说:“你放心,你这样思念她,她在天国也舍不得让自己过得不好的。”
陆霄的睫毛颤了一下,夜风灌起,薛渺渺往后一退,笑着对他摆手:“拜——”
拜——
车子在她低低的声音里转了个方向,往墓园那里驶去,站在风中的薛渺渺一直盯着那个黑色的车身,直到它变成璀璨街道上的一个点,她才转身,将挎包甩上后背踩着夜风往里走去。
二零一四年的六月,特大女性人口贩卖团伙被围剿的那一天。
有一个名叫洵郁的女警被人从大山深处带了回来。
去的时候,她是年仅二十三的“被拐卧底”。
回来的时候,她是几块尸骨,一抔黄土。
那是她最敬佩的女警。
洵郁去世的那一年,局里从外面请了地质专家前来支援,薛渺渺所在的鉴证也为根据洵郁之前提供的线索找到窝点作出了贡献。
她在那一年和陆霄认识。
如今过了有三年了。尽管她知道自己很喜欢陆霄,但她没有一天忘记过自己的信仰:洵郁和陆宵,果然是全天下最般配的人。
洵郁姐,如果你今晚会入陆大哥的梦里的话,一定要记得和他多聊会儿天。
因为他……真的非常想你。
·
打开新家的大门,薛渺渺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讶。
她从成年后就没怎么靠家里,工作之后更是。一个礼拜以前,为了方便工作,她特地将租住的地点换到了现在的星缘小区,那时候局里正好在忙一个连环杀人案,案情严重,她也就跟着没日没夜的忙碌,记得当时爸妈和陆霄他们只是帮着把行李拿了上来。
但现在……原本杂乱的行李都被归置到了她的房门前:三个纸箱子依次贴墙而立,拉杆箱也在门旁。
将大门重新关上,她往自己的卧室那里走,期间看到旁边的房门紧闭,便知道房东前两天电讯里说的那个新房客到位了。
薛渺渺想了一下,站到这位房客的门前,打算敲门表达一下自己的谢意。
她老爸——薛大宝贝,从她三岁起就无所不用其极地倡导她独立自主。
她老妈——周女士,从她懂事起就一直忙得飞起。
所以薛渺渺压根就没把行李的功劳归到他们二老的身上。
这一切,多半是这个新房客帮的。
受人点滴之恩定当涌泉想报,这点道理薛渺渺还是懂得的。
她觉得,即便以后大家不深交,这当面的一个谢字还是要的。
她敲了两下门,里面没应,刚想转身之际,忽然听见里面的一声叹息:“我知道,恭喜你林微,顾景炎带你跋山涉水的事情我听说了,真的很为你高兴,你们两个终于苦尽甘来。”
新房客大概是不知道薛渺渺回家了,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此刻是开着免提通话的,于是,薛渺渺就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女人声音。“我也想过很久要不要跟你打个电话,骆承川,谢谢。”
里头大概又是另外一番九曲回肠的故事,薛渺渺并不是那种喜欢窥探人秘密的女人。
为了让新房客不那么尴尬,她特意压低了走动的声音,静悄悄地回了房间。
一个小时后,薛渺渺洗完澡,换了一身衣服,拿着从旧家里搬过来的泡面去找热水,路经新房客大门的时候,下意识地一瞥。
那里传来男人独有的哭声还有酒水的声音。
哭声很闷很闷,就像暴雨将至时那般淋漓。
再熟悉不过的听装啤酒被捏紧的吱咔声,随着抛物线似的坠落声响一并响起,有的罐子滚到了屋外。
会是怎样伤心的事情能让一个大男人变成这幅模样呢?薛渺渺看着滚到自己脚边的蓝色罐子,脑海里萦绕出方才与男人通话的女人名字——林微。
你大概是很爱她吧,所以,连她的电话都不敢侧耳倾听。
只敢将声音放至最大,再假装面色坦然地去回应她。
薛渺渺捡起脚边的罐子,蹑手蹑脚地去厨房倒了开水。
厨房的灯光明亮,她的臀贴在柜子的边沿上,双手抱臂。有热气从面桶里往外轻轻地飘。
倏然,她脚步迅速一动,往新房客的房间走去。
里面果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在她以为事情确实发展到最不好的那一步时,却蓦然看到一个穿着白t的男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床上。
而人,已经睡过去了。
她的冷汗到这时才全部挥发,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薛渺渺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她怎么会觉得他会寻死觅活呢?
看来,她确实是被洵郁姐今天的忌日影响到了。
墙壁上贴着世界地图的房间里,薛渺渺吃力地将对方的腿也搬上床,为他掖好被子,再将所有的酒罐下意识收走。
·
第二天一早,薛渺渺醒来的时候在自己的门上发现了一枚明黄色的便签。
上面写道:“谢谢你,薛小姐。早饭已在客厅公用的饭桌上了,希望食用愉快。”
穿着黑色运动抹胸,灰色运动短裤,耳塞白色耳机的薛渺渺拿着这张便签站在原地,一回头,果然在客厅里看到桌上立着一个半圆形的蓝色纱网,再走近一看,网下罩着的是一份吐司、一份水果沙拉、以及一杯新鲜的牛奶。
这种早晨起来有人备好早饭的感觉对于薛渺渺来说很神奇。
新房客留的那张便签条被她的手指捏出褶皱,凌晨五点的光线闯入客厅里。薛渺渺眉眼一弯,想到了什么,反身折回来的时候手里也多了一枚明黄色的便签。
“谢谢款待。”
她把便签压在专门用来装干净玻璃杯的铝合金托盘上,将牛奶一饮而尽,又吃了点水果沙拉,最后把盘子放入洗碗机里就顺利出门晨跑去了。
耳机里传来鉴证方面的最新资讯,在小区外三百米外的公园跑道上,清晨的阳光薄薄地洒在环形地上。
薛渺渺跑了三圈,耳机里传来闹钟的声音,她于是停下微微喘着气,左右看了两眼后就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家走。
回到家的时候,洗碗机已经停止工作,她顺势走过去,打算做一个收尾工作。
路过饭桌时,发现她写的便签条已被人抽走,另换了一张新的。
上面写道:“不谢。”
她把便条抽走,最后发现收尾的工作早已有人做完了。
没有记错的话,门口的公用鞋柜里多了一双跑步鞋,少了一双登山鞋。
薛渺渺唇角上挑:原来他们晨跑的时间恰好是错开来的。
喜欢地理、还喜欢晨跑的男人。
薛渺渺拿着新的便签条往房里走,去公用浴室冲了一个战斗澡,便迅速地将自己调整到工作时的状态去了。
临出门,房东太太或许是一时联系不上那位新房客,打了客厅里的公用挂机,薛渺渺接了那通电话,记下了房东的叮嘱。
或许是被新房客影响到了,薛渺渺回房扯了张便签,写好托嘱贴在了新房客的门上。
“房东太太有事找你,如你后续没有接到电话的话,请于今晚九点前致电给她。”
贴好,再用手掌按了按。
大功告成。
·
车轮在炽热的温度里转了一圈,最后缓缓停下。
“昨夜我们刑侦的人已经到通北村这边了解了一番情况,以从医人员作为嫌疑对象的话,我们总共找到三个近期患有灰指甲的人。”
薛渺渺跟着陆霄钻入“遮羞墙”内,一手遮着太阳,紧步跟上去,她直白道:“那看样子,这三个可疑对象都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了。不然你现在不会这么火急火燎地和我再过来了。”
陆霄跨过田埂间的一块缺口,薛渺渺抬脚,迈步,站定。
陆霄在她过来的瞬间,拉了一下她的指尖,“被你说中了。”日光把他的脸照得发烫,薛渺渺盯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思考。
阳光底下,他的唇瓣张合。
——“镇医生当晚有急诊,医护人员都能作证。”
——“镇院的护士案发时正好休假在国外度假。”
——“……”
她的耳际,烫如这一日的骄阳。
好似什么都听到了,好似什么也没听到。
只在最后稍稍收回了手,拉紧脸上的口罩,健步如飞地越过他的身旁低头疾走。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陆霄大步流星,薛渺渺越走越快。
她窘迫地抬抬手,大声回应以作掩饰:“不是你说案情紧急吗?走快点,走快点啊。”
后面真快了。
被追上的薛渺渺欲哭无泪。
好在前方就是何永秋的妹妹家,看见了目的地,薛渺渺呼得一下吐出一口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