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广平家。
薛渺渺打量着这间出租屋,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张木桌和一个小厨房。
她正看着,骆承川和杨正天从外面走进来。“薛sir。”两人一道喊她, 她抬眸, 指了指四周,言语间下颌微点, “这里确实不像是有两个人共同居住的痕迹。”
她说话的嗓音微平,带着点动容的味道。
同样站在房间内的两人, 骆承川和许广平目光逡巡, 不知该如何开口。
今早八点, 杨正天对许广平进行例行询问。
尽管昨晚警方给了他一晚上的休整时间,但再次见到许广平时,杨正天却还是免不了惊诧:眼前这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 像是一个晚上老了十岁,双唇紧抿,一言不发,满眼血丝。
那时, 距离昨晚将人带回来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数个小时。
杨正天扭头问送人来的警务人员,“他昨晚怎么了?”
警务人员说:“这个人昨晚听说dna不符的消息后, 一整夜没睡,就一个人靠在墙壁上,想了一宿。”
“你在想什么?”杨正天看着许广平。
后者的喉咙动了两下,哑着嗓子狠狠瞪着人。“你们是错的。”他人高马大, 动作跟着很大,人一靠后,肩胛骨就抵住白墙,
依旧是急于认罪。
可杨正天却很冷静,身经百战。
许广平无计可施,自己把双臂并拢交到杨正天面前,“抓我。”他盯着许广平,不由一声大吼,仿佛昨夜积蓄的感情一通爆发:“你们该抓的人是我!”
高音落下,审讯室里再次无风且静,只有许广平后背压住椅子,椅子在白瓷墙上挤压,带出躁动不安的吱呀声。
杨正天审讯风格与陆霄不同,他不逼人,任由许广平宣泄。
只不过全程都在静静地看着对桌的人。眼神也像是一股压力。
许广平与杨正天对视良久,狠狠地,逼迫地,最终像叫嚣却无人来理的猫,无计可施,眼神一点点变得悲凉。
他有着满脸的情绪,整个人挨在桌面上,双手还伸在杨正天的面前。
脸挨得近,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愤怒再次汹涌却也抑制不住腾然的悲哀,他这个即将洗脱嫌疑的嫌疑人,忽然极尽悲凉地笑了一下,反过来质问警方:“你们到底为什么这么轴?凶器凶器在我手里,杀人时间和杀人线索也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你们为什么不抓我?”
杨正天这时才说话,他把dna检测报表推到许广平面前,“因为你不是凶手。”
在这个恨不得看一个长相正直的人人设崩塌,好给自己上演一出茶余饭后闲聊的谈资戏码的年代。
不是所有人。
都可以得过且过。
“所以我不能给你定性。”
许广平不懂:“难道早一点交差不好吗?”
杨正天耸肩:“不好。”
他又正色,问:“那个人是谁?你许广平想保护的那个人是谁?”
“我不会告诉你。”一丝硬派的神色在这个中年男人的眉宇间展现,许广平闭口不谈。
如果不能顶罪。
他也不会吐出那个人的名字。
杨正天婉转:“它是你的情人?”
许广平坐在那里,面色沉静。
“它是你老板?是周老先生,或者是周致诚?”富商贵胄,有时越冠冕越荒唐。
许广平依旧坐在那里,面色沉静。
杨正天笑了一下,“他该不会是你亲人吧?”许广平的身份信息里是孤儿,无父无母,也没听说现在有老婆亦或女朋友,何来的亲人?
但这次,许广平躲过了杨正天的目光。
椅子刺啦一声响,杨正天站起来,盖棺论定:“是亲人。”
于是,
此时此刻,他才会和薛渺渺、骆承川等人出现在许广平的家里。
·
“许广平应该是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亲人,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也许凶手是他的这位亲人。他为了保全对方,而誓死顶罪。”骆承川一边倒蹲下身去查看室内的稀少的土质线索,一边这样说到。
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正站在窗前的薛渺渺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抬手接起。
两分钟后,她放下手机,转身对着室内的人说:“查到许广平亲属关系的线索了。”
这道声音像是一条光线,让整个案情有了一抹微光。
骆承川和杨正天对视一眼。
薛渺渺一边把人往外带,一边解释:“刚刚的电话是杨蔓打来的,她之前说过,奶茶店义务地变成了南区专门的案情线索搜集站,现在搜集站确实起了作用。”
“就在南区cbd有一幢中档民宅内,有人看见过许广平推着一个轮椅女进去过。两人行为举止亲密,相信是很长久的情人关系。”
杨正天不由不解:“我记得在酒庄的时候,那些人说过许广平几年前有过一个女朋友,但是后来女朋友跟别的人跑了。这事对许广平打击很大,所以他后来一直没有女人…况且,我今早审问许广平的时候,他对情人二字毫无反应,但对亲人却动容。”
“薛sir。”杨正天表情晦暗,“杨蔓在电话里是怎么形容许广平和那名女子的亲密程度的?”
薛渺渺回想,口气笃定:“老夫老妻。”
“老夫老妻?”这个答案,将许广平对那名女子的态度展露无遗,于是等到薛渺渺他们重新坐进警车,向那幢cbd民宅而去的时候,依旧内心微震。
亲人般的感情?
可若是按理说,许广平因为前女友的打击,应当很难迅速与女人进行交往。即便退一万步来说,他愿意与女子交往,那么要达到老夫老妻的水平,也应该要经过比常人更长的时间。
“要么,酒庄里那些人的话真假参半,和许广平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很有可能就是当年的那一个。”
之前他们调查凶手,酒庄里的人应该也是在许广平的授意下将警方的视野转向他。
那么,同理,酒庄里的人就很有可能替他撒谎。
对于薛渺渺脑洞大开的猜测,骆承川有了更深一步的想法。
他看了看薛渺渺说:“但还是很奇怪,既然是深爱多年的女友,为什么要藏成这副样子?况且女方与许广平老夫老妻,难道是毫不在乎当年有关她‘背信弃义,抛弃男友’的谣传了?而且最奇怪的是:为什么明明他们两人可以正常相爱,却要以这样一种方式相处?”
薛渺渺的拇指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唇瓣,她也想不通,最后说:“或许,只有见到了那个女人,一切就会真相大白了。”
“或许吧。”
不知是否是此刻的窗风太温柔,像极了暴风雨前的平静。所以坐在车上的这几人心里会平白生出一种胆颤。
所有人都清楚:随着时间的演进,或许等见到了许广平的那位情人,一切都会真相大白了。
但所有人却都更明白。
比下一秒来的更快的——是意外。
·
警车在cbd夏天小苑停下。
薛渺渺和骆承川他们很快乘坐电梯上到八楼。
电梯口距离真正的目的地尚且有一段距离。
朝着杨蔓电话中提及的803房号行进,跑步颠簸,薛渺渺的心跳加速。
她很快站到803门前,正准备敲门却倏然顿住:眼前的防盗门露了条浅缝,是半开的形状。
那一刻,
心里一个咯噔。
隐约觉得不好,然后骆承川伸手推门。
九十多平米的房间,里面一派整洁,全然的一个温馨小家庭的模样,循着卧室的方向往里走,能时不时看见许多幅合影的照片。
照片上,许广平搂着一个长头发的小酒窝,是自拍杆的角度,两人都笑得甜蜜。
薛渺渺留意到:路过时看到的这些照片的拍摄地点景色几乎是一致。
等到她看向窗外的时候,才惊然一身无名汗。
所有。
所有的景色全部都是取自窗外。
这是为什么?
照片上的女人年纪轻轻的为什么没有去过别的地方和许广平拍照。
这样充满笑意的爱情又为什么要比地下情还要隐秘。
是因为女方身体原因,还是要避开什么人?
“薛sir。”那边传来杨正天的声音,打断了薛渺渺的思索。
她一激灵,循声走过去。
抬眸之间,才观察到卧室边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于是加快脚步,可刚走至门口,脚步倏然一顿,脑子里似乎闪过什么念头。
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人因此站在原地,捺住心中微凉,问骆承川:“里面人,是死了吗?”
骆承川冲她点了点头。
那股刚才生出来的无名汗霎时间一气蒸发,周身一片朦朦的热度。死了?
怎么死的?
臼齿轻咬了一下口腔内部的咬肌肉,薛渺渺提着工具箱,抬手分开边上的人,走上了前去——
梨花白的床单上,坐着一个女人,钢丝拴在她的脖颈上,一头拧成一个小圈固定在床上。
“帮我一下。”薛渺渺分一只手套给骆承川,压下心中的震撼,拿出棉签,沾上血迹。
骆承川拿一个真空袋,凑上去。
用剪刀一剪,棉签的上部掉入真空袋。
突然,
薛渺渺的鼻尖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眼里一片沉睿闪过,她扭头对骆承川他们说:“门窗都不准开,把我箱子里的真空杯给我。”
“给。”骆承川递过去。
薛渺渺将杯子放在死者最近的地方,十五秒左右,用玻璃封盖盖严。
这时,门外传来走路的声音,a城警区的法医闻讯赶来。
将死者从钢丝处搬下来,法医照例检测了一下死者肝温,又专门查验了死者脖颈处的伤痕。而后,扭头看了过来。
法医站起来:“死者的死亡时间初步估计在两个小时以前,致命伤在脖子,从切口的成因看,是自杀。”
自杀?
闻言,其余人面面相觑。
于是不禁考虑到是畏罪自杀还是别有原由。
而这时,薛渺渺脑海中有画面一闪而过,她匆忙走开,去卧室周围查找了一番。最后在一个医药箱里果然找到了一盒已经开封的八味檀香丸——治疗肺病的常见药。
她拿起来,法医正巧看见,他抬了一下下颌:“那是治疗肺炎的,死者可能有肺炎史。”法医这样推测。
“我想,八.九不离十。”骆承川瞥了眼床边垃圾桶里堆叠的纸巾和床头柜上口服液常用的塑料盖,如是说到。
薛渺渺闻言陷入思考。
她回忆到,“我记得周丰林被谋杀当天,有人说过,案发时听到了咳嗽声。”
杨正天说了个对,佐证了这点。
药品的檀香味此时愈加明显,薛渺渺看向杨正天、骆承川他们,她声音理性,“而八味檀香丸就是治疗肺炎的,肺炎的人咳嗽,所以若是常年食用这种药品,身上应该也会不知不觉沾染这种味道。”
香味像是能刺激神经,让骆承川也想起了什么片段,他声音氤氲,带着探索:“我记得…好像案发当天,也有这股味道。”诚如这世上的有些好像,说着说着,就愈辨愈明。
“闻到过。”最终反复回想再三,骆承川给了个肯定回答。
可是。他又一顿,“有肺炎,咳嗽,甚至可能到过现场,都无法证明许广平的女朋友——也就是眼前的这位女死者——是凶手。”
“她叫林晓月。”一旁的杨正天看完警局传来的消息,说出了死者的姓名。
林晓月,许广平的初恋女友。
也许消息已经传至许广平的耳边。
不敢想。
薛渺渺轻微呼吸,略一整顿精神,从医药箱里拿出了另一样东西。
法医接过:“兴奋剂。”点明为何物。
“是,兴奋剂。”薛渺渺看着法医,静了一下。而后操起一贯的专业水准,对众人说到:“如果说不能直接证明林晓月就是杀害周丰林的凶手,那么至少——她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
“兴奋剂有时可以调动人,让人精力充沛。所以不排除她能有力气杀死周丰林的可能。加之在许广平千方百计揽祸上身,而林晓月本人又恰好符合案发现场咳嗽,留有檀香的特点的情况下,为了案件的公平性,我们不得不将此时已经去世的林晓月作为周丰林案件的第一嫌疑人。”
“如果林晓月是杀了周丰林的凶手,那么许广平顶罪的行为就可以得到充分揭示。而从鉴证的角度来说,要证明林晓月有无嫌疑,只要我们回去检测手里的兴奋剂是否有加入别的成分——能够使一个患肺病的轮椅女有力气独立去犯案——以及将口罩上的dna与林晓月本人的dna做比对,就可以得出结果。”
“不过有一点。”薛渺渺突然话锋一转,“假如确实是林晓月杀了周丰林,那么在心疼男友的前提下,她应该去我们警局自首,而不是死亡。因为人死了,才是什么都说不清。”
话音落下。
现场出现了长久的寂静。
最后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况且她还选择的是自杀。”
·
一切的答案都要等鉴证结果来点明,于是从许广平家出来以后,薛渺渺就直接回到鉴证室。
薛渺渺忙碌的时候,骆承川就坐在她的办公位上,拿了一张纸将这起案件的信息一个一个罗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