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楚王驾崩,十三王楚宣登基,立国号太宣,先皇在位肆拾玖年,太宣王为表孝道,延先皇在位年数,此年,太宣肆玖年。
神相国师府大量收购水仙,种苗、含苞待放的、已盛开的,还有熟悉种养水仙的名匠,消息一传开,大楚各地富商豪庄都各自争先恐后不远千里来京献花,盆盆上等,朵朵精美,甚有刚被大楚打败并收城池的乌兰国公主亲自送来敝国上等珍藏水仙千盆……一时间,大楚国处处飘着水仙清香。
壁圣殿被国师穆子晖亲自下令密封,壁圣殿,曾经的辉煌,已成历史,历史就是过去留下的痕迹,无法改变,无法抹灭,也无法挽回。
春,百花吐蕊,万木回春,鸟鸣兽醒,和风暖阳,一切生机勃勃。
太宣王亲自驾临国师府,跪倒一片的家仆随从侍将中,未见神将之影,“平身。”太宣王温和含笑,缓步向后院行去,贴身士卫王豪及众宫仆紧步随行,太宣王微微扬手:“都退下,朕要与国师好好叙叙。”众人止步。
无念园前,二个童影蹲在一片盆栽水仙边,用小手摆装着泥土,“……夕阳西下,月亮天上挂,鸟儿归巢,大地睡了,星星眨眼,种子要发芽,迷路的丫丫要回家……”清脆的声音唱着欢快的歌,“月儿。”太宣王含笑看着蹲在地上唱歌的明月,伸出双臂,“叔叔。”明月马上冲过来扑入他怀中,手中的泥土沾污了他的龙袍,“呵呵……”欢笑声即时在无念园前响起。
“明阳参见皇上陛下。”童音中透着刚强和早熟的气息,太宣王挑眉含笑:“哦,你小小年纪,如何懂得行君礼?如何知道朕是皇上?国师教你的?”“您与早前那位皇帝爷爷的衣着打扮十分相像,我想,天下应该没有人敢穿着跟皇帝一样的,除了新皇帝,之前明阳听说爷爷仙逝了,便猜想你一定是现在的新皇帝了。”如此世故的话从一个六岁孩童嘴里说出来,仍然少不了稚味,“嗯,聪明,朕见过你,上次在慈心庵的小明阳?”“是的,皇上陛下,明阳长大了也要做将军,为大楚国效命,为您效命。”“好,好,哈哈……”嘹亮的笑声响起,太宣王是笑到了心底,天真无邪的孩子,说出来的话最入人心,“嘘——”明月食指放在唇边,眨着大眼睛看着太宣王:“舅舅在院内睡着了,小声点,别吵到他了。”
太宣王回头,已看到了倚在石碑旁着一身黑底白竹纹锦袍的穆子晖,含笑,挑眉,对上他微眯的慵懒眼神,半晌,穆子晖打了个呵欠,用手抹了抹脸,沉声道:“有话,过来说。”转身径直向右方楼阁走去,“月儿,朕带你入宫去玩几日如何?”太宣王没理他,低头用额头抵着明月的额头说,“好啊,不过要舅舅答应才行,还要明阳哥哥一起去。”明月后昂着头笑呵呵的,“叔叔封月儿为公主如何?喜不喜欢做公主?”“舅舅喜欢月儿就喜欢,舅舅高兴月儿就做公主,他不高兴我就不做。”天真稚嫩的童音,远去的背影听见,嘴角轻轻牵动,太宣王眼角闪过了一丝苦笑,他轻轻放下明月,拍拍她的脸道:“叔叔要去与舅舅喝茶,喝完了茶再来接你。”“嗯。”
刚刚冲好的一壶碧螺春白云翻滚,清香袭人,茶叶沉入壶底,展叶吐翠,穆子晖坐在朱阁亭内雕琢精致的红木椅上,端起一杯倒好的热茶细细品味起来,手轻轻挥了挥,几个丫头便马上退下,看见迎面走来的太宣王,又吓得赶紧跪在地上俯首行礼,太宣王做了个手势,众人小心翼翼的从他身侧离去。
“还是老样子,父王赐了你那么多上等珍贵茶叶,你从来不屑一顾,偏爱碧螺春。”太宣王含笑坐在他对面的木椅上,只是嘴角含有一丝嘲讽,穆子晖不理他,喝完一小杯茶,又自顾伸手取来木桌上的点心来吃。
“能吃能喝,证明病情已经痊愈,那朕就直接跟你谈正事了。”太宣王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不看他便接着说:“仰光国虽然自五年前败于我军后一直都安份守已,但近日据探子回报,仰光国君命不久矣,独子付军软弱无能,国舅陆玄公大有把持朝政之势,陆玄公现在显然是想立军功稳入民心,见父王刚刚仙逝,又不知怎么得知你刚大病初愈,便想趁人之危,现南方边界的仰光国军已有些蠢蠢欲动,朕打算……”“再陪养一个穆子晖,需要多久?”穆子晖突然打断他的话,把最后一小块点心丢入口中,懒懒的靠在椅背上,闭目道,“你说什么?”太宣王挑眉看他,“你知道的,我想休息,别来烦我。”穆子晖抬起右腕放在眼睛上,遮住温暖却刺眼的阳光。
“是的,朕知道,依朕对你的了解,你现在能正常坐在这里与朕谈话,已是万幸,但你也清楚,若大楚有何动荡,你还能安安稳稳的休息么?诸国内,想取你项上人头的人远远超过朕,所以,朕今日来,是来拿你的万全之策。”太宣王说完昂首把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穆子晖不语,坐直了身体,把脸埋入双掌之内,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我们定个协议。”听到穆子晖说这句话,太宣王怔了怔,盯着他的眼睛:“说说看。”“给我一个月时间,我保你十年太平,你还我一世安宁。”穆子晖再给自己倒了杯茶,“安宁,若你只是要安宁,朕定会配合你。”太宣王仍然盯着他眼睛,似乎想从他眼里寻出什么异样,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眼角总会闪逝一丝异常情绪,即使是炼就得炉火纯青的臻王,太宣王仍能从他眼中查觉到许多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觉流露的思绪,“哼,若我想做什么,有谁可以阻止?”穆子晖挑眉冷笑,太宣王双拳紧握,龙颜大怒,咬牙切齿,“都做皇帝了,还把怒意挂在脸上,你退步了。”“在你面前,朕无须掩饰什么,也无法掩饰什么。”半晌,太宣王脸上的怒意渐渐收回,话最后说完,竟有一丝无奈。
“你放心,我对江山没兴趣,陛下剩余的四个儿子当中,也只有你适合当皇帝,但你从小就喜欢跟我比,现在如何?可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穆子晖笑了起来,那笑中带着些许无奈,嘲弄,和淡漠。
“又来了,你这种笑容我一辈子都做不来。”太宣王赌气似的抓起碟中一块小点心塞入嘴中,吃完之后才道:“不怎么样,没宫里的好吃。”顿了顿,又望着捏着下巴的穆子晖道:“小时候打架打不过我,读书比不上我,连漂亮的女孩也喜欢围着我,我就是搞不懂,你到底在神气什么?孤傲什么?满朝文武百官,哪个大臣的儿子见了王子不是礼让几分,偏偏只有你,从来不正眼瞧我们。”
“你弄错了,我不是打不过你,是不想跟你打,那些女孩喜欢围着你是因为我讨厌跟她们接近,离得我三米之远我便会喝止她们前行,不像你,来者不拒。”
“也是,那时候我从来不知道你有……那种病,老是找你岔,而你却总是避开,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摸了一下素素的小手,你就把我打得半死,那个猛劲,呵呵,让我后来再也不敢惹你,不过你却在事后消失了几个月,当初以为是师傅处罚你,因为听说你被罚跪了一夜,后来才知道,你就在那次被发现有枯血症……”太宣王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发现穆子晖的脸色已变得极难看,知道是无意提到了素素,牵扯到了他的心痛,只见他右手紧紧抚着自己的胸口,眉头紧皱,满脸痛苦的把头埋入怀中,“没事吧,朕替你宣太医。”太宣王急忙站起来,却见他扬起左手做了个止住的手势,“走,你走。”低沉沙哑的声音,太宣王见他的颈部已全变成红色,只得后退两步:“那朕先回宫,明日再来与你商谈协议之事。”
才走下朱阁亭,便听到疯狂的惨叫声和山石爆炸声……
……
路过阁廊,见一群人在拆墙,那是恩师生前的房间,太宣王心中涌上一丝苦涩,一丝内疚,走近两步,见到了被拆下的那面墙,墙上那副惊憾人心的人皮图,他心怔了怔,恩师的房间怎会有此等惊慑人心之物?是谁如此残暴,居然镶一张人皮在恩师卧室的墙上,那些拆墙之人见到他犹若未见,眼神迷离,只知做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想必是特地找的这种人,他退后两步,感觉踩到一样东西,回头,看到面如死灰的明阳目瞪口呆的站在他身后,被他踩了一脚也不知痛,这孩子许是吓坏了,“明阳,明阳。”太宣王遮住他的视线,见他嘴中喃喃的好像在说什么,却没有声音,太宣王牵着他离开,走到前院,他才恍然大悟,明阳方才嘴里反复喃喃的那句话是“娘亲,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