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幔重重遮隔，入眼处都是沉重的明黄色，殿内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却掩不住到处弥漫的、苦涩的药味。

薛平川慢慢走到床边，凝视着这个天下最强大的男人，曾经俊逸的面容消瘦而蜡黄，眼睑微微阖着，即使睡着了，眉头也纠葛在一起，似乎不甚苦痛。

感觉到有人走动，沐祥帝慢慢张开涩重的眼睛，眼珠慢慢上转，在薛平川的脸上停留了一下，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川儿……”一只手摸索着抬起，想要抓住他的手。

“父皇！”薛平川握住他的手，带着温湿的温度，却瘦得让他心颤。

沐祥帝努力地想笑一笑，胸口像被什么扯动似的，生生地痛，眼眸中流露出深深的痛，还有说不明白的情绪。

他抓紧了薛平川的手，艰难地，“镇南王爷呢？宣他来见朕……”

“皇兄，”低沉的嗓音响起，“臣弟在此。”镇南王爷薛仓翰走到床前，幽暗的光线中，他的脸色隐晦不明。

两个人对视了良久，沐祥帝闭了闭眼，声音很轻但很清楚，“拟旨！晋升镇南王爷为辅政王，以后朝中无论大小事宜全由辅政王定夺。”

角落里响起窸窣的声音，暗处的宫人将他的话记录下来。

“皇兄！”薛仓翰皱起眉头，“臣弟德薄，不敢担此大任。皇兄还是为天下黎民着想，好好养病！”

沐祥帝苦笑了下，慢慢地，“朕的病是好不了了！不过能挨了这些时日，朕也该满足了！”他眸光停留在薛沧翰的脸上，略喘了口气，艰涩地，“朕知道你恨朕，朕夺了你最爱的人，去没有遵守承诺将她照顾好，这么多年，朕的心也很痛！”他的脸扭曲着，痛苦地揪着胸口的衣服。

薛仓翰微微低下眼睑，嘴唇紧抿着，没有说话，只是袖中的手紧紧握着。

稍稍平息了下情绪，他道：“朕欠你的终究会还给你！”看向薛平川，灰暗的眼睛闪过丝亮色，“川儿，现在父皇和皇叔都在这，你向天发誓：今生，泽儿是你至亲的哥哥，你们一定会和睦相处，为天朝的天下相互抚携！”

薛平川迟疑了下，看了看薛仓翰，道：“是，儿臣向天发誓，一定谨记父皇的教诲！”

沐祥帝很是满意，“去叩拜你的皇叔，以后皇叔的话就是父皇的意思！”

薛平川无言，恭恭敬敬地跪在薛仓翰的面前。

薛仓翰看着他，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又看向那个人，声音有些嘶哑，“你，你就这么相信我么？”

沐祥帝道：“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只能相信你！而且，”他唇角微微弯起，“他是她的孩子，你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薛沧翰眼角抽搐了几下，忍不住想说什么，又顿住了，淡淡地，“我想我会让你满意的。”

沐祥帝笑了下，长长地舒了口气，摸索着，从枕边摸出一个金黄色的方匣，递给薛仓翰。

薛仓翰迟疑着，手微微颤抖着，接过方匣小心地放到怀里。

此时，沐祥帝闭上眼睛，似乎抽干了全身的力气，“去吧！”

薛仓翰和薛平川都没有再说什么，依次慢慢地退了出去。

听得脚步声渐渐远去，沐祥帝终于忍不住喉头的干痒，咳了声，有些腥甜，用方巾掩住口。展开时，却是触目惊心的猩红,定定地看着那抹猩红，他笑了笑。

两日后的一天夜里，沐祥帝薨，国丧七日。同时，在悲痛的掩饰下，两股暗涌之争愈演愈烈，以杭皇后、杭相为首的太子一派；以殿前大将军宗宝才为首拥护二皇子呼声最高，甚至有人偷偷传闻，沐祥帝曾经留下一份遗诏，传位给二皇子，而作为辅政王的薛仓翰却一直保持沉默。

风雨欲来风满楼！

这是国丧第三天的晚上，风带着丝丝凉意，天空像一个重重的铅块压在皇城的顶上。宫灯摇曳着飘渺的红色，偌大的皇城似乎没有声息，寂静得让人发憷。

大殿里，挂在壁上的纱灯荡漾着一圈圈朦胧的红色，薛仓翰独自守着一盘残棋，兀自思考着什么。

薛平川一步步地走上台阶，灯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薛仓翰似乎知道他要来，头也不抬，道：“陪本王下一盘，如何？”

薛平川默不作声地在他的对面坐下，看着棋盘，沉思片刻，捻子落棋，四下寂静无声，只听得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

良久，薛仓翰站起来，随手将棋盘拂乱，道：“本王输了！”

薛平川微微躬身，“是皇叔承让了！”

薛仓翰盯着他，眸中是不明的情绪，淡淡的，“本王记得你不是咄咄逼人之人！”

薛平川笑，“人，总是会变的。若是皇叔给平川一个机会，平川一定不会让皇叔失望！”

薛仓翰沉默了，眼睛望向那高高在上的蟠龙宝座，朦胧的灯光中，它冷冰冰的，显得那么孤独，却高不可攀！

很多人都梦想坐上它，将人间顶级的富贵与权势掌控，可是它又沾染了多少鲜血，多少不堪的丑陋！

他叹了口气，慢慢地，“你知道吗？其实，二十年前，真正该坐上这个龙椅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你的父皇！”他的眼微微眯起，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无论文才武略，我都远远胜过他，唯一输于他的便是我的母亲是个贵妃，而他是皇后所出。但因为父皇宠爱，所以不顾朝臣反对将我立为太子。只可惜母妃性格柔弱被奸人所害,毫不意外地牵连到我，最后父皇也无法保我。他成了新的皇上，并且在父皇的床前立下毒誓：兄弟友爱，永不背弃！这些年他确实做的很好，直到有一天……”他的脸有些扭曲，“他却抢了我一生中最爱的女人！”

薛平川愣愣地看着他，在他的印象中，皇叔一直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喜恶不露于神色，而这一刻，他似乎是一个堕入凡间的恶魔，将所有的伪装撕扯，像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薛仓翰的声音在偌大的大殿中飘忽，有着无尽的痛和无奈，丝丝落入耳膜，“……他答应我要好好照顾她，不会让她受到一点伤害，可惜，他食言了！”说到这一句时，他几乎咬牙切齿。

薛平川知道那个女人就是自己的母妃，一个温柔如水，美丽无双的女人，只是红颜薄命。在记忆中她给以自己的温暖如同冬日中的那丝阳光，很少，但让他永远不能忘记，那是他生命中最温暖的地方。直到很多年后，……他的唇角浮起一丝微笑，他，想起了南宫，心底是酸酸的、满满溢出的柔软。

他道：“你恨他？”

薛仓翰愣了下，“恨？”神色有些惘然，喃喃着，“恨吗？”他看向龙椅，当年如果不是那些人的处心积虑，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应该是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会有一个不同的结果，是吗？

忽然，他笑了，绝对的温文尔雅，慢慢地，“很多人都想坐上这个龙椅，不是吗？你呢？认为本王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薛平川沉默了下，慢慢地，“我想皇叔的心中应该早有定论，平川只请皇叔成全！”

殿里一片死寂，两个人都很清楚沐祥帝留下的那份遗诏，虽然不知道内容，但是关系到谁是真正的皇位继承人，而薛仓翰的身份和权势绝对有能力拥立一个新皇。当时，沐祥帝当着薛平川的面将遗诏给了他，一定是心有属意，也赋予了他至上的权力。

两人对视着，好久，薛仓翰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冷淡，道：“你真的这么想坐上那个位置？”

薛平川愣了下，苦笑道：“我有选择吗？”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只想做一个平凡的人，和自己心爱的人携手相亲相爱，共度一生。只是，太多的责任，太多的无奈，让他无法抛开这一切，甚至穷其一生去争夺他不想拥有的东西。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也许，只有坐上了那个位置，所有的问题才能解决，自己的愿望才能实现。

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直到黑暗中闪过火光，响起嘈杂的人声、打斗声。

薛仓翰眼角抽搐了下，道：“你终于沉不住气了？”

薛平川静静地，道：“国不可无主，我只想让皇叔早做抉择！”

薛仓翰道：“你知道逼宫篡位的后果吗？”

薛平川道：“那就看皇叔的意思了!”

薛仓翰死死地盯着他，声音低哑，“你在逼我！”

薛平川风轻云淡的表情，漫漫地看着殿外火势的蔓延，耳边听着慌乱的人声，脚步声，兵刃相击……甚至是惨烈的嘶吼声，没有再说一句话。

很多年了，害怕却也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因为，已经无法回避和选择，无论结果怎样！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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