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对方手中酒杯已经递到眼前,洪三心中一凛,深吸一口气,也抬手将自己手中酒杯递了上去,笑道:“邓老先生何必如此心急,您老这一杯卫某无论如何也是会来敬的。”
说话间,两人酒杯在桌上相碰,奇怪的是,两杯相撞竟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再看两人杯中的酒水,却如滚水一般沸腾起来。
此刻与洪三对盅的人,姓邓,名肖公,乃是宁家门客第一人。他本徐州彭城人,因与宁回风结识,两人趣味相投,相交莫逆。后来宁回风病重,宁家之中无高手坐镇主事,宁回风无奈之下才托宁福将这位邓肖公自徐州请了回来,代为料理一些门庭事务。这位邓肖公也算得上是徐州名士,一身修为不在宁回风之下,原本像今日这样的宴会,只要宁福出席便可,宁碧轩和邓肖公都不用在场。但这桌酒席却没看上去那么简单,宁碧轩请了邓肖公来,自然是想借他之手试出这位神秘的卫先生的来历。
再看洪三,甫一交杯,他便暗惊邓肖公的修为,这看似和气一团的温雅老人,一身修为已至先天之境。前有周海,后有邓肖公,就算是个傻子也明白这顿酒喝的是个怎么回事了。当洪三眼中余光瞥到主座的宁碧轩脸上关注神色时,他心中却暗暗发笑,看不出这丫头表面内敛沉静,却不是个好糊弄的主。
既然你们想试,我偏不如你愿。
洪三主意打定,手上真气故意一岔,只听“?”地一声,手中酒杯应声碎裂开来,洒了一手酒水。然后他又故意运气涨红了脸,盯着邓肖公说道:“邓老好功夫,卫某甘拜下风。只是这杯酒没敬成,反倒损了一个杯子,叫大小姐和大掌柜看笑话了。”
看到这里,宁碧轩反而松了一口气,见洪三狼狈模样,她面上竟有些过意不去,急忙开口说道:“无妨,区区一只酒杯,卫先生莫要在意。邓伯伯这杯酒可不是寻常人能喝的,卫先生莫要往心里去,这接风宴上试酒,也只是我宁家一个不成文的旧习,先生习惯便好。”
洪三爽朗一笑,对着在场众人拱了拱手,怡然坐下吃起菜来,倒是那邓肖公,看向洪三的眼中带着几分狐疑和纳闷。方才他和对方交手之时,能感受到对方杯中传来的浑厚真气,那一瞬间,他也心惊不已,还道是这位年岁不长的卫先生也是先天高手。但对方却只是坚持了片刻就真气不济败下阵来,这么看来,又有些不对,按理说先天高手,体内真气比之常人要绵长浑厚,断不会只支撑片刻。
这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卫先生有意遮掩修为,二是卫先生修为正在四魄大成的瓶颈期,约莫触到了先天境界,却还差些机缘并未真正跨入。
其实,邓肖公心中更偏向第二个猜测,因为看洪三方才和周海较劲,明明就是刻意显露自己修为,给周海一个下马威。这表示他是个争胜的人,估计他也看出今夜这一顿饭是有意试试他的深浅,因此才想要在主家面前一展所长博个好印象。
“卫老弟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比起老夫我当年可不知强了多少倍。”
邓肖公笑呵呵地抚着半白胡子,立刻又恢复了和蔼模样。
“邓老哪里话,方才那杯没敬成,来,卫某厚颜再敬一杯。”
洪三方才坐下时,早有丫鬟过来给换了个新酒杯,这次两人没再斗武,而是规规矩矩喝了一杯。
方才的尴尬,很快在众人觥筹交错间烟消云散,等到宴席散去,已经差不多是二更天了。
书房里,宁碧轩,宁福还有邓肖公三人坐着喝茶。
“邓伯伯,您看,这位卫先生如何?”
邓肖公慢慢啜了一口茶,眯眼凝思片刻后说道:“此人确实不简单,修为之高,宁府上下怕是只在我之下。不过贤侄女你不要太过担心,眼下宁府正是用人之际,有他在,也算平添一分助力。再者,他送来的那只白眉老鳖却也缓解了宁老弟身上病痛,与公与私,留下他,都是有益无害的事。就算他真有什么其他心思,在我邓肖公面前,也讨不了好去。”
见邓肖公这么说,宁碧轩便放下心来,想到她爹爹宁回风吃了那白眉老鳖熬的浓汤之后已经能下床小走,心中积郁的那团阴云,总算是散了一点。
洪三的院子里,早早有人在等候,洪三刚回来,就见一团矮小黑影从树下跳了下来,立在他面前,激动道:“先生,您总算回来了。”
“你倒是准时,对了,方才我在酒宴上碰到了一个叫邓肖公的人,他修为也不在我之下,你这么想学武功,怎么之前就不找他试试?”
洪三这么问,是想打听点邓肖公的底细出来。
谁料,宁志辕却撅着嘴,鼻子朝天道:“不提了,我上次也想让他教我厉害武功。哪里知道他把这事告诉了我姐姐,害我被姐姐好好教训了一通。”
洪三好奇道:“你要学武功是好事,你姐姐怎么这么不乐意?”
宁志辕尴尬笑了笑,老实说道:“我姐姐就怕我胡吃海塞乱学一通,到时候两手空空荒废时日。她老说什么,武功要一天天练,不能心急求切。那邓伯伯也劝我说,我家排风掌已经是江湖一等一的功夫,只要我肯努力,不出几年,也能赶上我的爹爹。”
洪三点头道:“他们说的没错。”
宁志辕瘪着嘴不乐意道:“那等我练好了,我宁家早就改了别人的姓了。卫先生,我知道你很厉害,你定有好法子让我练好武功是不是?”
“唉,也罢,我教你可以,这件事不许对任何人说。这几天,你每夜这个时候来我这里,也不要被别人发现。”
洪三说得慎重,宁志辕连连点头,一张小脸早就乐开了花。
接下来,便是教武功了。洪三让宁志辕站在一边仔细看着,他自己站在院子口,轻提了一口气,双足在地上重重一点踏出一个不深不浅的脚印,整个人便如青烟般往前纵去。
宁志辕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院子里飘动的这股青烟,他只能看清个大概,想要记下洪三这么复杂的身法,却绝无可能。几个呼吸的功夫,洪三就在院子里踩出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来。
“看清楚了么?”
洪三负手而立,站在一脸茫然的宁志辕面前。
宁志辕怔怔摇头。
“这套步法脱自于一个阵法,此阵法繁奥无比,就连我也只是粗通皮毛。这几步,还是我简化过了,你照着那脚印一步步慢慢学,半月之后,包你有小成。”
宁志辕闻言一番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就照着洪三的脚印去试。这宁志辕也确实聪明,虽然他记不住洪三的身法,但他却死死记下了地上这些脚印的顺序,此刻他踌躇满志,竟是想要在洪三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谁料,没走几步,宁志辕就噗通摔了一跤,疼得哎呦直叫。
洪三看着好笑,脸上却正色道:“莫要急于求成,这步子,想明白了再走。”
宁志辕不信邪,气鼓鼓地站起来,又试着走了几步,这次虽比方才多走了两步,但饶是他小心谨慎,但还是因为一个站立不稳,摔了个嘴啃泥。
见了鬼了!
宁志辕心头暗骂,但这一回也将他摔老实了,收起浮躁之心,每走一步听一下,仔细思索完才迈出下一步。
就这样,等他把所有步子都扎扎实实踩完,已经差不多是三更天了,洪三打了个哈欠说道:“好了,还算不差。明日再来吧。”
宁志辕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回去了,一路上,他苦思冥想,考虑明天怎么走才会让自己变得和洪三速度一样快。否则照他方才那走法,休说上阵对敌,就连路边小儿看着都以为是旱鸭子在走水路。
接下来几天,洪三很清闲,除了每日夜里蘀宁志辕运功过气和传授步法之外,平时就是睡觉吃饭加练功。按他原来计划,是想先混进四家之中,然后等自己身上的解药效果过去,引得江湖人士循迹前来抢夺索骥图,与荆州四家冲突起来。
他这么做,只是想多拖延些日子,等七星府将这件事查出个眉目来,因为眼下情况很不妙,他在明敌在暗,根本想不出什么应对之策来。
一想到这索骥图,洪三又是一阵头大,而且在宁府这几天,竟让他对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了些动摇,看着这偌大的家子冷冷清清,里里外外只剩老仆孤女在打理。宁回风这身子若无其他机缘,怕是恢复不了,虽然那白眉老鳖蘀他保住了命,但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权宜之计。看着宁志辕为了保护自己姐姐天天晚上勤奋练功,洪三心中也隐隐起了恻隐之心。
哎,我这么行事怕是会给宁家带来更多灾祸,和那些个欺负老弱妇孺的人有什么区别……
洪三越想越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