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窗外已经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齐攸没想到澹台锦竟然来的这样快,她抬起头,碧纱橱上的槅扇门已经推开了。
澹台锦走了进来,清俊的面容上带了一丝担忧,看得齐攸忽然之间便心花怒放,只是她本来就有些呆,还不能立刻倒出来欢喜的神情来。澹台锦快步走了进来,“攸儿,你哪里不舒服。”一句话说完,他似乎才留意到齐攸的身边还坐着王芷。
澹台锦的脚步缓了一下,没有立刻坐到齐攸身边去,面上的神色也冷了许多,不过他本来的神色也是清冷,看着倒也不明显。齐攸能看出来澹台锦脸上的这点变故,不过王芷是看不出来的。
王芷起身行礼,澹台锦生硬地还了个礼,王芷的面上才有些不好看。不过齐攸却知道,澹台锦不按规矩行礼不能说明他便不喜欢对面的人,多半只是他就不喜欢行礼。
“锦哥哥……”王芷低头说道,却又没看见澹台锦正伸手去摸齐攸的头。
“似乎是发热了,静雪去二门上叫我的小厮拿着我的名帖到太医院请柳大夫过来。”
王芷的脸红了起来,澹台锦竟打断了姑娘家的话,她原就听说大公子难以亲近,却没想到是这样面冷。
王芷连忙就着齐攸的病症说了几句话,本意是想使澹台锦宽心,可是澹台锦一句也未接她的话,冷冰冰倒有送客的意思。王芷尴尬起来,脸上红白交替了一阵子,只得低声说了几句告辞的话。才要走时,一转头偏看见那个怪丫头齐攸,正用清亮的眼神看着她,隐隐似有嘲笑之意。王芷的脸上越发过不去,也不说话,低头一径去了。
静雪亲去二门口向澹台锦的小厮说明原故,自己回来正赶上王芷出门,彼时王芷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变故。静雪送了一段路,也只是说了几句“王姑娘没事常来逛逛”之类的闲话,便回来了。
走进里屋瞧见澹台锦正坐在榻上跟齐攸相对发呆,一大一小的两个人,都是极亮的眼睛,睁圆了似的怒对着,静雪愣了一下,“这是怎么呢?”
“这丫头不跟我说话。”澹台锦咬咬牙说了一句。
静雪虽然也担忧齐攸,可还是忍不住笑,旧年里澹台府里的大公子是有名的闷葫芦,常是一日里半句话也没有的,不想却有今日,偏偏遇见个比他更不说话的孩子,这可真是命里的际遇,有趣的紧。
“攸儿,跟我说说是哪里不舒服?”澹台锦问道,心里是有些后悔的,澹台府的规矩大,他是最知道的,可是齐攸这副皮痒痒的样儿也是难约束,说浅了听不见,现在倒是管得深了,又弄成这样。澹台锦心里烦乱,忍不住说了一句,“到底是女儿,一点委屈便受不得。”
齐攸终于白了他一眼,偏就不说话,往后一仰,倒在枕头上,眼睛都闭上了。把澹台锦气得无可奈何。
一时太医院柳元正也到了,静雪连忙放了齐攸床上的帐幔。
柳元正是京城有名的神医,与家常走的那几位在医术的高低上自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又听说是太医院里专为国主诊脉的,普通公侯之家哪里请得动他,不想澹台锦却有这份面子。
静雪才放好帘子,那太医便走了进来,静雪抬眼看时,却怔住了。所谓神医竟不是须发皆白的老者,看来人年纪像是比澹台锦也大不得几岁,又兼面如金纸,行动如弱柳扶风,双眼无神,倒像是他自己身患绝症,命不久矣。把个静雪也看得也呆住,一时间还以为是小厮不会说话,请错了人。却见澹台锦向他拱了拱手,来人也随意行了个礼,倒都有熟不拘礼的意思,才知道两人原是认识的。
婆子端过一张椅子放在床榻边,柳元正便坐了,慢腾腾放下手里的药箱,昏沉沉看了澹台锦一眼,阴沉的澹台锦多见,焦躁的却未曾见过,再看看屋里的情形,分明这是妇人的闺房。
柳元正想了想,张口说道,“澹台将军何时娶的亲,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连喜酒也不赏人一瓢。”
话说的不伦不类,却有三分诙谐,帐幔里传出一声女孩的娇笑,柳元正愣了一下,“澹台夫人年纪不大啊。”
澹台锦有些忍无可忍,他跟柳元正初识时是在帝都,那时柳元正还是羽林军里的军医,正因罪了公卿在帝都里混不下去。澹台锦见他医术高明世所罕有,不忍他在帝都里遭人作践,这才一封荐书,把他送到了齐国。
“胡扯什么。”澹台锦低喝了一声,眼神锐利地瞥了柳元正一眼。
柳元正被吓了一跳,在椅子上微微坐正了身子,混沌的眼神也清了一瞬,倒像是才从梦里被惊醒过来。
“请病人伸出手来罢。”
帐幔里没有动静。
澹台锦向帐幔处瞥了一眼,外头的厚帘子落下,他也看不见齐攸,可是却听清了她方才的那一声笑。
“姑娘,”静雪在旁唤了一声,“姑娘请伸出手来。”
帐幔里静悄悄的,静雪眼瞧着澹台锦的脸色越来越黑,有些急了,澹台锦脾气阴沉暴烈无人不知,偏偏是这个齐攸就是敢触他的霉头。
“姑娘……”静雪刚要再劝,看一眼澹台锦的脸色,又吓得住了嘴。
澹台锦本是安静坐着的,突然一把掀开齐攸的帐幔,伸手进去,齐攸吓得“啊”了一声,澹台锦由静到动,动作之快,颇有几分战场上应变的神速,齐攸要往后缩已经来不及了,爪子被澹台锦抓住了,一把拉出去。
金丝暖帐放下,一只不大的小手被留在了帐幔之外,指甲上并无丹蔻之色,细瘦的手腕上套了两只交叉在一起的细金镯子。
帐幔分开的一瞬,柳元正只看见里头一双极明亮的眸子,机警懵懂地像是头小兽。柳元正一时好奇起来,他认得澹台锦几年了,知道澹台锦素来性子冷淡,也知道澹台锦曾被澹台氏逐出宗族,澹台锦自己酒后也曾说过不少有伤天理人伦的话,更妄言恨不得杀了澹台氏所有活着的人……
本来澹台锦突然回了齐国,柳元正就有些纳闷,虽然建功立业后被重书族籍,可是恐怕一个人心里的恨意杀心是没那么容易了的——更别说以一个大男人的身份,这么上心地照料宗族里的孩子。
柳元正还在不着边际的寻思,却看见澹台锦左手拉着那孩子的手腕,脸色虽然阴沉到了极点,可是右手却轻柔地取下了那孩子手腕上的镯子。
“子源。”澹台锦唤了一声柳元正的表字,“给她诊脉罢,是个十三岁的女娃。似乎是昨夜受了惊吓,早起还跟我说了一句话,次后就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柳元正回过神来,搭脉上去,半晌不语,一张苍白的脸上,神情凝重。
澹台锦心中一紧,祁州柳子源的医术他是信得过的,能让他露出这份神色,似乎齐攸真是吓出了大症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