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喊杀声震天,火把的光亮勾勒着步兵的阵型,阵主便是齐攸见过的那个年轻的军官薛乙微,黑暗的战场上他用呼哨的响箭控制着步兵盾阵的不断变化。顺着火把的光亮,齐攸从高处着迷地看着那些队形的不断变化,凶杀的阵型就如同一朵花开,悄然绽放,又无声闭合,不断分化吞没着奔驰而来的骑兵。
齐攸靠在澹台锦的身上,他的手宠溺地按在孩子的肩头,“攸儿觉得谁胜?”澹台锦温和地问道。
“步兵。”齐攸抬起头看着澹台锦削瘦的下巴,“我本来以为步兵是一定打不过骑兵的。”
澹台锦微微笑了笑,“骑兵对步兵,必然是占优势的,但是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因素有许多,并不是说速度和护甲就必定会是制胜的法宝。靳昶。”他唤了身边另一个孩子,“你觉得打赢一场仗最重要的是什么?”
“勇猛。”靳昶毫不犹豫地说,他也双眼紧盯着下边的战场。
澹台锦点点头,“勇猛。”澹台锦拍拍齐攸的肩头,“你觉得呢?”
齐攸舔了舔嘴唇,“可是那边的骑兵也很勇猛啊,尤其是那边的头领,真是凶悍呢!可他们还是快要输了。”
靳昶也不得不点头,“恩,陆都尉确实勇猛过人。”
“我觉得……”齐攸犹豫了一下,“我觉得打仗最重要的不一定是勇猛,薛乙微生得有几分像女人,可是他还是能赢。我觉得……我觉得打仗最重要的就是‘狡猾’。”
澹台锦禁不住笑了出来,“薛乙微倒确实是个狐狸。”
靳昶不是十分同意,只是自己是薛乙微的属下,平日里跟他私交极好,所以也不愿意说薛乙微不好,但将军说薛乙微是个狐狸,那也不错,他也觉得薛都尉是狡猾得像个狐狸。“可是将军说过行军作战重在赏罚分明,若是只有狡猾怕是不行,薛都尉也不仅仅狡猾而已。”
“靳昶说的有理,薛乙微并非只有狡猾,可他最大的特点怕也就在这‘狡猾‘二字上。兵者,诡道也。战场上的情形瞬息万变,攸儿说狡猾很重要,这没有错。如果陆重远不仅仅是勇猛,还兼具薛乙微的狡猾的话,那么眼下的这场推演的胜负便又是未知了。”澹台锦的话中隐隐有了叹息的意思,转头再望向一边的少年,“靳昶在军中已有些日子,兵书战册也读过一些,能否再说出些取胜之道?”
靳昶头上有点冒汗,似乎薛都尉确是曾拿过些兵书给他读的,可是他有功夫都去练刀了,哪里认真读过一页。情急之下,听到澹台锦说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便想起听薛乙微薛都尉似乎说起过一些,如今虽然记不清楚了,但也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还有天象。”
澹台锦点点头,“若是拔营,火烧为宜,风向便极重要;若是攻城,那么水攻又为上策,所以身为将军还应通些天时水文,这是兵书上写过的,对不对?”他低头看着齐攸,眼睛里透出了笑意。
齐攸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自己偷偷读了些兵书,读到了哪里,看来澹台锦都很清楚。澹台锦又慢慢说道,“可是战场上,也不是死背书就能获胜,世间的道理往往只有一点点,可是能用得上这些道理的地方,却不可计数。我朝光曦皇帝时,曾有黑甲军,仿效北蛮骑兵,身披铁浮屠,连战马皆用重甲,可谓无坚不摧,可惜在第一次出征的时候,就败给了起兵反叛的广平侯,下里一战全军覆没,我中原自此再无铁浮屠。你们两个,知道为什么蛮军的重甲骑兵可以无往而不至,可是光曦皇帝的铁浮屠却如此不堪一击吗?”
靳昶几乎脱口而出,“我听说铁浮屠的盔甲一共有一百多斤重呢,我想咱们中原的马不比蛮族的良马,驼这么重的盔甲再加上上头的人,马在冲锋的时候一定很是吃力,想必是铁浮屠盛名之下其实难符,看着是好东西,其实根本不适合打仗吧?”
澹台锦摇摇头,“光曦皇帝的黑甲军配备的马匹都是蛮族的良马,如果蛮族的骑兵能用重甲实战,那我们也能。”
齐攸若有所思地望着脚下奔跑厮杀的军士,一阵大风迎面而来,带着要落雨时候特有的腥味,齐攸抬起头看着澹台锦,“那日下里之战,是在什么地方?”
“是在一处再寻常不过的农田。”
靳昶挠挠脑袋,“我还以为是在沼泽地呢,那说不定还能把重骑兵陷住。”
澹台锦笑而不语,齐攸拉了拉他的手,“我见过农田是什么样的,那日是不是下过雨?”
澹台锦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他低头看着自己身边的小猫仔,“攸儿,不止是那日下了雨,下里之战的前后,整整十日都在下雨。”
“所以田地里十分泥泞,重甲的士兵连同他们的马一起都陷在了泥里,是吗?”齐攸的心跳加快了,她忽然明白了打仗离自己果然不远,那些道理她也可以想得到,可是除此以外,她也感觉到了近在咫尺的恐惧。
“整整一个骑兵团,都变成了叛军步兵的活靶子。”澹台锦短暂的微笑隐去了,他望向天边,星月渐渐隐没,天边隐隐有乌云翻滚。
靳昶挠了挠耳朵,他的胆子大得很,“将军,咱们就是骑兵团呐,将军要说典故,为何非要说骑兵团变成活靶子的典故。”
齐攸不语,却更紧地靠在了澹台锦的身上,她想起以前她也跟靳昶一样,从未想过死亡也会降临到自己的身上,未曾想过爹爹那样的人也会死。
澹台锦的手轻柔地摸了摸齐攸的头发,他看着靳昶,“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要知彼很难,要知己却更难,不论打了多少场胜仗,却始终都知道自己的短处甚至是死处在哪里,不论自己的胜算有多大,都以决死之心处之,这样才有可能走出生路。”靳昶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除此以外,将领的能力,君主的意志,士气的高低,这些都是决胜的因素,而在所有这些之上最重要的还是粮草。”澹台锦的声音低沉了下去,有些像是自言自语,“所以猛虎骑也需要有步军,骑兵无法永远单独作战,骑兵突入,粮草辎重就必须要跟步军一起跟上,否则战线一旦拉得过长……况且,猛虎骑虽勇,可是也不过是……国主掌上玩物,只要国主断掉粮草,便能扼死猛虎,呵呵,在国主看来,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最高的境地。”
齐攸认真地点头,靳昶却翻了个白眼,“国主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反正我只是个士兵,只知道要么生要么死,哪有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好事。”
澹台锦微微笑了,“非生即死,说的不错,真要上了战场,也就是这么简单了。”
齐攸低下头,额头抵在澹台锦的胸口,澹台锦又拍拍她,“你这是玩困了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