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声止，数千骑兵大多数都不明所以地静止在校场上，这会子连火把噼啪燃烧的声音都听得见了。

一圈束甲的男人骑在马上围着一个眼睛明亮的小囡，正当中马上的男人面无表情，咬着牙吐出两个字，“齐——攸——”

齐攸打了个寒战，“我……我我我现在就回家去。”

“晚了！”澹台锦低吼了一声，把齐攸吓了一哆嗦。

“那那那那怎么办？”齐攸仗着胆子抬起头来，就不信澹台锦敢当众揍她。

“你们继续。”澹台锦回头向副官吩咐了一声，催马向自己的帅帐奔去，“把这个小崽给我带上，靳昶还有你，你也跟着过来，别想跑。”

“啊，不关靳昶的事。”齐攸连忙回护她的新朋友，一边回头去看靳昶，生怕他也会迁怒到自己的身上。不提防身边一个骑在马上的武士猛地从马上探下身来，一抓她的腰，她吓的“啊”了一声，人已经腾云驾雾似的飞起来落在那人的马上了。

靳昶笑了出来，不只是靳昶，军营里从没见过小女孩，实在是稀罕物，身边许多武士们都被这小姑娘的窘态逗笑了。

“粗……比我还粗野。”齐攸缓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还是从那些笑声里听出了善意，想不到澹台锦的军营中竟然是这样的。

武士们没人回答她的话，齐攸摸了摸马鬃，“我自己也会骑马，你信不信？”

身后的武士粗犷地笑了，“有什么不信的，将军的妹妹当然会骑马。”

齐攸的胸口一暖，方才听见鼓角争鸣时那股子酣畅淋漓的尽头又来了，心跳加快，血脉在身体里悄悄地喷张。只是这么短短的一段距离，还是骑在别人的马上，可是齐攸却有了一点幻觉，仿佛自己正在跟这些武士们一起，在星夜下的旷野上奔驰。

澹台锦停下了马，齐攸也被放到了地上，她偷偷摸摸地看着澹台锦高大的背影，他始终都没有回头看看自己，不知道是真动了大气还是说不想要她了。她有点不敢上前，身边的武士却有军令在身，毫不客气地拽着齐攸的小胳膊拖着她走。

齐攸终于恼了，一脚踹在那武士的腿上，“放开我，放开我。”

澹台锦终于回过头来，一言不发地走过来，齐攸抬头看着他，他忽然伸出胳膊，提着齐攸的腰把她拎进了自己的大帐。

齐攸一路尖叫进屋，澹台锦皱着眉头把她往地上一放，她抬起头来，“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我不该来这里玩，都是我不好。”

澹台锦没想到她来这一手，她承认错误太快，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抬头看一眼周围的武士们，都饶有兴趣地在这儿等着看热闹。他低声说了一句，“都闲了？”

齐攸连忙回头，澹台锦这是轻声说了三个字而已，身后的武士们都像被雷劈了似的，连忙立正行军礼而后转身退出去。转眼间屋里的外人除了靳昶就只剩下几个澹台锦的侍卫。

齐攸忍不住傻笑，脑后传来一声吼，“你还敢笑！”

齐攸连忙转过头来，“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澹台锦刚要出口的话又被咽住了，想了想最后还是摇摇头，在一张交椅上坐下，“靳昶，出去给齐攸找些石块。”

靳昶一怔，不过立刻会意，“得令。”

齐攸看着靳昶出门，她却有些慌了，“啊？你要拿石头打我？”

澹台锦没忍住笑，齐攸松了一口气，腆着脸上前几步靠在澹台锦的腿上，“也不是要把我用石头埋起来罢？”

齐攸靠在腿上就像是一个软乎乎的小猫崽，澹台锦不由得伸出手来抚摸着她的头发，“胡说什么？别靠在我身上，腿甲不凉么？”

齐攸摇摇头笑了，伸出小胳膊抱住了澹台锦的腰，“你今天没接我下学堂，我想你了。”

澹台锦的心跳漏了半拍，说什么想他，他长这么大还没听人说过想他，他有些窘迫地扫了自己的侍卫一眼，拍了拍齐攸的背，含糊地说了一句，“这么大了还撒娇。”

齐攸站直了起来，眸子明亮，“你不生气了么？”

澹台锦自然是不生气了，齐攸看得出来，他那张脸上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可是其实已经柔和许多了。

靳昶不一会便回来了，衣襟的下摆兜着许多小石块。

齐攸不解，澹台锦轻推了齐攸一把，“你去挑些在弹弓上好用的。”

齐攸没太明白，可还是去挑了几块形状规则的，澹台锦看了一眼，“很好，都是重量均匀，射出去不容易偏的。”

齐攸点点头，“是呀，这样的弹出去准头好。”

澹台锦看着齐攸，“你准备好了，靳昶挥刀，你要用弹弓射中他的刀刃，能不能？”

齐攸不明白澹台锦是要干嘛，可是武将养大的孩子，素来是不废话的。她从澹台锦手里接过来自己的弹弓，装上石头，靳昶站在十步开外猛地一挥刀，齐攸手里的石头瞬时发射出去，“当”地一声打在刀刃上。靳昶的刀劈刺的速度更快，齐攸的第二块石头还是打在了刀刃上。靳昶换了个方向，再次劈斩，齐攸装石头的手慢了点，等了一次，靳昶第四次劈斩，齐攸终于出手，还是没有落空。

“行了。”澹台锦说，两个少年人都停了下来看着他，“攸儿，把石块装好，你看好了这个。”澹台锦从桌边拿起一只茶盅，猛地投掷出去。

齐攸无暇思索，茶盅从飞起到落下也就是一瞬间的事，目光追着茶盅飞出去的轨迹，手上在这同一时刻从弹弓上发射了一枚石子。“当”地一声，茶盅被击碎在空中。

澹台锦一笑，“可惜了国主赏赐的影瓷。”

齐攸回头，疑惑地看了靳昶一样，靳昶歪了歪嘴，神情很是古怪，“怎么了？”齐攸又看看澹台锦，“怎么了？”

澹台锦摇摇头，可惜偏偏是个女孩儿，“靳昶，你也玩过弹弓，能不能跟齐攸玩的一样好？”

靳昶虽然不情愿，还是摇了摇头。“弹弓的准头不是弓箭，准头不好找。”

澹台锦点点头，又问齐攸，“攸儿是怎么打中掷出去的茶盅的？”

齐攸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摸了摸脑袋，“什么怎么打中……”

澹台锦了然地笑了，“好吧，我这么说吧，要你打中墙上挂的画、挥动的刀以及掷出去的茶盅，哪一个容易？”

“自然是打中墙上的画容易了，它那么大，而且还是不动的。”齐攸老实地回答。

“那就是了。”澹台锦微笑地看着齐攸，“打动的东西不易，就因为没法瞄准。你能打中，是因为你能看清动的东西是怎么动的，而且还能估计出下一个瞬间这东西会到什么位置上去。所以，你瞄的不是茶盅，是一个虚空的位置。”

齐攸没出声，玩弹弓是她的爱好，打中澹台钧的脑门什么东西都是自然而然的事，她没想过其中的道理。

“靳昶方才说了，弹弓的准头不好，想必你这个弹弓也不是外头买来的，是你自己琢磨着做的吧？”澹台锦拉过了齐攸，让她贴近自己，齐攸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攸儿，如果你用得是比弹弓精准更多的弓箭，也许你就是一个天生的神射手。”

齐攸张大了嘴，“我？”

“将军，”靳昶忍不住差了一句话，“可是齐攸不可能拉得动弓箭的。”

澹台锦点了点头，“是啊。”齐攸低下头了头，她知道，又是这样，又是因为她是小女孩。她怎么可能会有那些少年们的臂力呢？

澹台锦抬起头，轻松地向后倚在椅子背上，“明日我叫枪械司做一张精良的小弓来，再配上五百只短羽箭。”

齐攸猛地抬起头来，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澹台锦的衣角，仿佛生怕一松手他就跑了，再也不承认今天说过的话。澹台锦微笑着说的毫不在意，“我还可以给你一张手弩，倚靠机括发射弩箭，不用太大的力气，只要你准头好。不过，当然弩箭的装填速度很慢，不像弓箭那么随意。”

齐攸的小脸上又惊又喜，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再没半点平日里那傻孩子的萎靡样，澹台锦不由得轻轻拍她的头，“你知道我有多少士兵，他们射固定的靶子，能百步穿杨，可是一上了马，打活物的时候，就箭箭落空。有些东西，是天分啊，上天赐予的东西，不管接受者是男是女，都不该浪费。”

齐攸的脸又红了，澹台锦在夸奖自己，连看着自己的眼神里都是赞许，虽然他的神情里有那么一点吊儿郎当的无所谓，可她还是红透了脸，一半羞涩一半亢奋，小胸膛里都擂起了鼓。

“不过我可没那么茶盅茶盏的给你打，倒是用飞鸟什么的做靶子更好些。”澹台锦不在意地说。

齐攸差一点昏过去，抖着声音问澹台锦，“你你你你要带我去打打打猎了吗？”

澹台锦笑着点点头，齐攸差一点真的乐昏过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