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改换了天空的颜色，在灰蒙蒙的天穹下面，世界显得格外冷酷。

一天下午，一辆人力三轮车停在了大巷口。我从车上下来，我把抱在怀里的一条小狗放在了地上，小狗就围着我的脚杆跳起了小碎步。我边走边逗引着小狗，小狗就摇着小尾巴，欢快的跟在我的后面。我找到了一家熟悉的旅馆，一住下来就打听：“杨卫兵还在搬杂公司吗？”“他早已病退，并在三年前已经去世了。”我的手开始颤抖起来：“杨夫人还健在吗？”“她还是住在那个地方。”“‘龙眼井’后面那幢小洋房吗？”“是的。”

杨卫兵是我的好朋友，在前面的文章里，我已经介绍过了——他就是红卫兵组织“一0、一独立战斗团”的副团长，也是我的好战友。在我参加养路工作之后没多久，政府有了“停薪留职”这条供人选择的生存之道。所以，我早已甩掉了铁饭碗，靠自己的精明能干，在“第一人民医院”后门开了个“食为天”小食店。我看准了“少数民族”爱喝酒的习性，以煎烤“白条鱼”为主要的营业项目，早已是一个腰缠万贯的“有产阶级”了；而杨卫兵却靠搬杂公司每月发放五百多元的工资维持生活。我们在经济上虽然贫富不均，在感情上，却似那城皇庙的瓜锤：一对！因为，我们同在那个空前浩劫的年代里，经受了生存上的浩劫，感情上的折磨。所以，这本书里就有了“天涯断肠人”这一卷，我是想在这里专门讲述一下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一个爱情悲剧。

那是一个冬日，天上飘着雪花，我驾驶着一辆红色奥迪牌小轿车往回跑，路上遇到了刚下班的杨卫兵，杨卫兵连雨伞也没有打一把，任凭风雪往他的脖里、耳里钻。我在后面追上了他，我喊：“喂！朋友，上车吧！”我把小轿车停在了他的身边。他笑嘻嘻地上了车，带上了车门，随口问道：“老伴好吗？”我皱了皱眉头，跟着脸色也阴沉了下来，好半天才回答：“我出门时她很好，现在却不知好不好。”杨卫兵愣了一下，马上想起来——我与我的那个正在闹矛盾，搞别扭。他顿时感到很尴尬，于是把话题转移开了：“听说你们在‘龙眼井’后边买了几分地准备建新房？”不提则罢，一提起这件事，我更加恼怒：“这还不是她出的馊主意，还说今后的产权证上只填她的名字，真搞不清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居其实，我与她的结合纯属一场偶然——也就是在我当上了“有产阶级”之后，为了感谢赵家七队的贫下中农对我的再教育，我特意买了一些小礼品，开着小轿车来到了乡下。在酒足饭饱之时，通过曾经帮我看管自留地那大伯的一鼓动，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青春确实大部分已经消耗在了“文革”之中，成了大龄儿童。正如大伯所说，再不“谈婚论嫁”，恐怕就要成为老包谷杆，没人亲昵了。大伯也知道我这人是个不只有“三转一响”的人了，高矮要我实现自己的诺言，答应他帮我找个老婆。我仔细想了一下，我与方晓英的关系也只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一厢情愿的感情，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哩！如果愿意，下放农村那段时间为什么突然不给你通信了呢？也许，你在办理“知青”材料那段时间，没能帮上人家的忙，就已经把人家给得罪了，人家现在不知早已躺在那位“护花使者”的怀抱里了？自己还不晓得！还在这儿“大白天里做美梦”，担搁自己美好的青春！

于是，在大伯的介绍下，就与曾经帮我缝补过衣服、作过饭，那个围着个白围裙的乡下姑娘结了婚。

同居了一段时间，才知道没有感情的婚姻是痛苦的！

赭我叹了一口气，暗中责怪自己把婚姻这件大事弄得太草率，与一个自己不太心甘情愿的人结了婚，一失足便才了千古恨！我在恼恨中把小轿车开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奔到了新华街，直往杨卫兵家奔去。

这时，我看到杨卫兵的妻子和女儿早已等候在门口，她们正殷切地注视着行人。我不由一阵眼热：“兵，我真羡慕你有这么贤惠的老伴和聪明的女儿，若是我也有这么一个幸福的家庭，不说叫我另立新房，就是买下一处别墅，我也乐意。”杨卫兵听了，很自豪，但也作了不以为然的样儿安慰道：“老兄，别那么悲观，嫂子那个人也有对的时候。听说，你下放在她们那个农村里的时候，她对你挺好的。这风雪天，说不定她把你惦成了什么样儿哩！过几天，我叫你嫂子过去同她聊聊。”

我想一想，也是的！两个人能相处在一起，还是有一定的缘分的——如果没有下放农村这会事，岂有我俩的今天？一个人不看前，要看后。只要在后面两个人能相亲相爱、白头皆老，也算是一件幸事！我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把车子慢慢地停稳了。

杨卫兵的女儿们首先看清楚了车上的人，于是她们雀跃般跳了过来，小姑娘们欢乐地拍着小手，高兴地喊道：“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她们往车里瞧了瞧，又兴奋的说“还有叔叔！”

杨卫兵的妻子也迈着轻盈的步伐，笑嘻嘻地迎了过来，她看了看下了车的杨卫兵，轻轻地拍去残存在他肩头上的雪屑，温柔地嗔道：“这么冷的天气，也不多穿一点。”又偏过头来招呼“小豆儿！下来耍一会儿再走吧！”

我向她摆了摆手说：“我已经出来很久啦，下次再来吧！”

漫天的雪花开始飞舞，杨妻也不好勉强，只是说了一声：“那么，不好意思罗！你慢走。”便与孩子们象星星围着太阳般簇拥着杨卫兵欢快地走进了家门。

这温馨的一幕，使坐在驾驶室里的我怦然心动，热泪止不住流了出来，我在心里默道：“这才是幸福的一家子，这才是人间的美满啊！老天爷，在早我们已经吃够了苦头，而今眼目下，你若是有颗慧眼，让我也能够得到这样的幸福就好啦。”虽然，我已结婚了，却一直没有孩子，也不知道问题出在谁的身上。但是我想了一想，只要俩人能相互敬爱、相互依守，也就够了！我也真希望如杨卫兵所说“这风雪天，说不定这会儿，她把你惦成了什么样儿哩！”我但愿着她并不是我的朋友们想象中的那种黄脸婆，她能够瞻前顾后，顾及我俩的感情，露出她在农村里对待我的那种温柔，在这大雪天里，也能象杨妻那样，站在大门口，正焦急地盼望着我归来，这就够了！我越想越兴奋，加大了油门，“嘟嘟嘟”直朝家里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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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家门口一看，我瞪大了眼，哪有什么温柔的人儿在等着我？！有的，只是家里那把忠实的“铁将军”守护着大门。

我开了门，走进去，里面黑洞洞、冷清清的。

我实在疲惫了，靠在沙发上，对着空寂的客厅发了一阵愣，然后站起来，走出去问隔壁子的王大妈：“王妈，你晓得她到哪儿去了吗？”正坐在火盆边烤火的王大妈，赶忙站起来回答道：“啊！我忘了给你说，她叫我告诉你，她到乡下去了，今晚不回来，叫你不要等她。”“啊，晓得了，谢谢！”我再不言语，一个人扭开了液化气，弄了点吃的。我边吃边回忆着杨卫兵家门口使人羡慕的情景，又回想起我们吵架的情形，她指着我的鼻子，咬牙切齿地骂：“小豆儿，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实告诉你，你进城去的那段时间，老娘以为你当了什么大官，人家给老娘介绍了个当官的，老娘都没有干。老娘是东选西选，错选了你这个漏油灯盏！”我禁不住长叹一声，顿时没有了口味，把剩下的饭菜又搁回橱柜。然后披上外套，把车开到停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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