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精神扭曲的年代,生产队的任务就是天,就算家里面出了再大的事情,照样要去生产队参加劳动。
古塔村还算好的,生产队长让赵红英在家里多呆了一个星期,在第八天的早上,带着人把赵红英接走了。
整整七八天恍恍惚惚,脑子里都是小中秀的影子。
妈妈的情况更加糟糕,小外孙是她的心头肉,大女儿也是她的心头肉。赵红英不敢泄露姐姐的丑事,要是让爸爸妈妈知道了,二老非气死不可。
那几天,她一个人去福兴大队看望姐夫,在华师培的面前强装欢笑。
回到古塔村,赵红英每天都要去码头上叮嘱进城的船家,让他们去家里打探情况。
然而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没有一丝小中秀的消息。妈妈的精神状态濒临崩溃,爸爸的头发更加白了。
要知道父亲还没到五十岁呀,苍苍白发,日渐消瘦的容颜,连大眼袋都长出来了,看上去如同垂垂老矣的风烛残年。
“去,把这件毛衣给你姐夫带上。”
母亲装完小食盒之后,从房间里取了件新织的毛衣,让赵红英给华师培带过去。并且一再叮嘱,要说这件毛衣是赵红秀织的。
多么慈祥的老母亲呀,您知道这一切都是您那个宝贝大女儿惹出来的祸事吗?她现在跟着华孟起跑路了,华孟起杀了人,他们不可能再回来的。
您再也见不到心爱的小外孙了。
手里面捧着方方正正的毛衣,赵红英的泪水差一点涌出来。
她拼命地警告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姐姐的丑事说出来,一个字都不能说出来。
拎着小食盒,赵红英没有去华阳桥搭乘小船。她特地绕道周通桥,路过潘儒巷秦无良家的时候,发现小木门上贴着两张宣传队的白色封条。
上面写着:革命群众警惕起来,万恶的特务就在我们身边。
糟了,秦叔叔出事了,被当成特务抓起来了吗?
赵红英不敢停留,身前身后没有人,但是她总觉得暗处有好多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
加快脚步往前走,穿过狮林路,在醋坊桥南边的小码头上搭到了去往裕棠桥的手摇船。
赶到福兴大队的时候,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华师培在给犁完田的大水牛洗好了澡,回到养牛的竹棚棚里,还没有来得及喝口水。
“英儿,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没把小中秀带过来吗?”
华师培手搭凉棚,迎着秋日的艳阳,冲着远方的田垄子上喊道。
因为他是资产阶级和封建主义的双重余毒,宣传队特地关照村里人,把养牛的竹棚棚搭在很远很偏僻的地方。
赵红英鼻梁一酸,赶紧擦了擦眼泪,提高音量喊道:“我一个人来的,马上天凉了,我姐让我给你带了毛衣来。”
“这个秀儿,她都学会织毛衣啦。”
华师培欣喜若狂,特地把发型理了又理,然后才伸手接过赵红英递过来的毛衣。
“啧啧啧,了不起了哎。英儿快看,你老姐都会织毛衣了哎。”
他托着毛衣翻来覆去地看,还迎着阳光去闻毛衣上的味道:“呵呵呵,好香呀,是你姐姐常用的雪花膏。”
足足折腾了两三分钟,华师培陡然叹了口气:“咳唉,两个月没有抱到小宝宝,姐夫心里面好难受啊。”
“他们……不让带孩子来。”赵红英低着头,假装收拾桌子,说话的声音比蚊子还要低。
华师培顿时火了,往长条凳上重重一坐,扼腕骂道:“无耻之徒,他们也有妻子儿女,难道他们的良心被狗吃掉了吗?”
赵红英刚才提到的“他们”是指她的爸爸妈妈,被华师培这么一说,她立马缓过神来,忙不迭地附和道:“就是就是,什么狗屁宣传队,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赖皮野狗。”
“英儿啊。”华师培脸上的神色缓和了很多,他侧脸望着赵红英说:“姐夫刚才失态了。你年纪轻轻,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千万不要跟姐夫学。要记住,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听到姐夫劝她,赵红英鼻子一酸哭了起来,再也憋不住了,她一边哭一边吼道:“忍忍忍,就知道忍。忍字头上一把刀,你知道那把刀有多残忍吗?”
“怎么了英儿?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华师培意识到情况不妙,小姨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虽然有时候鲁莽些,但是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不至于如此歇斯底里。
他扶住失声痛哭的赵红英,从口袋里掏出丝帕给她擦拭眼泪。
丝帕上绣着“有志者事竟成”六个淡灰色的小字,正是赵红英送给姐夫的礼物。
赵红英更加憋不住了,肚子里憋了两个多月的委屈统统倒了出来,她扑到姐夫怀里,抱紧华师培的脖子,象小孩子那样嚎啕大哭。
“英儿……别……这样……”
华师培不知所措,两只手举得高高的,不知道往哪里安放。
虽然养牛的竹棚棚位置偏僻,但是万一被村民们看见了不好。那个扭曲的年代,别说搂着小姑娘了,就是拉拉手都会被人说的。
何况还是自家小姨子,这要是传出去,她以后怎么找婆家?
“啪……啪啪”
就在华师培手麻脚乱的时候,田垄子上传来响亮的掌声。
华孟起分开丝瓜叶子走了出来。
“很不错嘛大侄子,跟小姨子勾·搭上了。”
“华孟起,你个不负责任的奸贼!”华师培推开赵红英,拎着拳头扑了过去。
华孟起往边上一闪,衣领子被华师培揪住。
“干嘛?师培你疯了啊?”华孟起吼道。
二话不说,华师培抡拳便打:“让你不负责任,让你欺负秀儿。今天我要替天行道,为秀儿和中秀报仇!”
经过几个月的锻炼,华师培早已不是之前的文弱书生。拳头象雨点般的落在华孟起的脸上脑门子上,华孟起满脸是血。
“别打了,别打了。”
一个女人从丝瓜田里冲了出来,她的声音如此熟悉,熟悉得让华师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赵红秀,我外甥呢!”
看到姐姐,赵红英像头小老虎似的扑了过去。她揪住赵红秀的衣领子,歇斯底里地狂吼道。
打小娇生惯养,嫁给华师培之后,在家里养尊处优。
赵红秀哪里是妹妹的对手?被赵红英揪住衣领子,吓得她哭了起来:“中秀,中秀被香江人抢走了。”
“什么?”赵红英和华师培同时大惊。
“去尼玛的,侄子打叔叔,没天理了还。”
华孟起总算缓过神来,一拳头砸在华师培的太阳穴上,震得华师培原地打了两个趔趄。
幸好被赵红英扶住,这才没有栽倒在地,但是头晕眼花,看什么都是雾蒙蒙的。
华孟起从地上爬起来,手指头戳着华师培的脑门子叫嚣道:“小子,你儿子被香江人抓走了。人家开出来的条件是吴王小鼎,拿不到吴王小鼎,你就等着给你儿子收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