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暗,星淡,露浓,草长。人已倦。
苏剑笑感觉到意识在苏醒,全身却飘飘荡荡的没有着力处。慢慢地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事,知觉也慢慢地回到身上。头脑依然昏沉,肉tǐ的疼痛像阳光终于穿过浓雾,毫无阻碍地一阵阵侵袭着他的神经。
一双因疲倦而发红的眸子在看着他醒来,背着光,他只能看到一张灰蒙蒙的脸。那人呆呆看着他,一声不吭,仿佛这一刻已经是永恒。
苏剑笑开口说了一个字:
“水……”
水很快递到了他的嘴边,流进了他的喉咙。另外有两个人也靠了过来,静静地看着他。苏剑笑却只是喝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但是水总有喝完的时候。
苏剑笑暗暗地叹着气。
“有些事,你以为你能逃得掉么?”这句话仿佛已经成为他的宿命。
是喜,是忧,是爱,还是恨,这时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他在这里,而他们就在眼前。
宋猛和韦景纶几乎是同时说:“四弟,你醒了……”
苏剑笑轻轻咳了一声,淡淡地说:“宋兄,韦兄,许久不见了。”
宋猛缓缓地说:“四弟,你我兄弟分别这么久,终于又重逢了。”
韦景纶说:“当我看到你时,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呢。上天总算待你我兄弟不薄,我原以为今生今世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苏剑笑冷冷地说:“苏某当不起两位这‘四弟’二字,还请收回。”
宋猛和韦景纶怔了怔,旁边一人却忽然重重地哼了一声。那人一直立在一旁没有开口,在灰蒙蒙的微光中,只能看到他伟岸笔直的身影,正是“龙公子”李玄。
宋猛说:“四弟,过了这许久,难道你还在生我们的气么?”
韦景纶说:“是啊,你我是曾经同生共死的好兄弟,还有什么事不好商量么?”
苏剑笑说:“不敢当。我怎么敢生两位的气呢?只要两位不生我的气就已是谢天谢地了。”
两人的脸色终于微微一变。宋猛双目之中露出毫不掩藏的悲伤,铁打一般的魁伟身躯竟然有些颤抖起来:“四弟,我知道对你不起,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苏剑笑不忍再看他的神情,把目光投到远处的黑暗,淡淡地说:“你没有对不起我的事,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我自己作贱自己罢了。”
“四弟……我知道你这几年忍受着莫大的痛苦,你怎么恨我我都不怪你。我欠你的,却一定要还给你。”宋猛的语气中有一种坚忍的决绝。苏剑笑刚体会到这种决绝,他已经忽然间做了更决绝的事。
宋猛忽然拔出武林中谈虎色变的“断金刀”。这个拔刀的动作在他已经不知道做过了多少次,也不知道每天要练习多少次,更不知道曾经有多少大好头颅在他做完这个动作的瞬息之间断送在刀下。但是他这次要斩的却不是别人的脖子。
他一刀向自己左手臂挥去。
这一刀与他过去曾经劈出的无数刀同样果断、迅速、沉稳。
很少有人能接下他这出鞘一刀之威。
如果他身边不是韦景纶的话,的确没有人能够阻止惨剧的发生。
幸好韦景纶对他的脾气十分了解。更幸运的是,韦景纶离他很近,近到足以伸出一只手去抓住他的刀。
本来以宋猛出刀之快,实在很难有人能够一把抓住他的刀。幸运的是,宋猛这一刀在气势上毕竟要弱了很多,而韦景纶的“飞天龙爪手”在武林中一向被认为是与“大力鹰爪功”并驾齐驱的爪功。
韦景纶终于适时抓住了刀背,但是刀刃已经入肉盈寸!
血马上染红了衣袖。
这一切都是在瞬间发生的事。苏剑笑只感觉到一种空虚的刺痛忽然充满了身心,接下来发生的一阵忙乱仿佛飘过的一阵轻风,分明是如此清晰地吹拂过他的脸,而他却没有丝毫的感觉。
苏剑笑自认为把与他们有关的一切都已经置于脑后,此刻却还是几乎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感。他只觉得自己就像是飘浮在这树林中的一片落叶,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宿命终归是要归于泥土,却又惴惴不安的想着自己究竟会落在哪一方。
卫十五娘忽然冲到他面前,大声喊道:“你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说这么可恶的话?”
苏剑笑说:“我说话向来可恶,难道你现在才发现么?”
卫十五娘大声说:“但是你过去不是这样的,你怎么变成这样?”
苏剑笑冷笑:“我变成什么样?”
“你……”
她忽然顿住。苏剑笑想转头,却已经来不及。他只好闭上双眼,感觉到几滴泪划下他的脸颊。
泪珠,在眼眶中时,分明还是热的,流过脸颊时,却已经是那么的冰凉。
卫十五娘说:“四哥……你……”
“我很好。”
卫十五娘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柔起来:“四哥,你实在不应该这样对大哥的。刚才我们把你背下船的时候,你体内气息纷乱,险些就要走火入魔,是大哥不惜耗去十年的功力才把你救回来的。”
苏剑笑这才发现体内的真气果然已经平静下来,而宋猛此时正是一脸的憔悴。可以看出为了救苏剑笑,他是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和牺牲。
苏剑笑再难以控制自己的心,让它不要狂乱地跳,一如再难以控制自己的声音,让它不要战抖。
每个人仿佛都在等着他说话。过了许久,苏剑笑终于缓缓地说:“无论你过去欠我多少,刚才那一刀都已经还清了。现在只有我欠你的,我迟早会还给你的。现在你们走吧。”
宋猛说:“我们不走。”
苏剑笑冷冷地说:“你们不走,我走。”
“你也不能走。”宋猛说:“我知道你这一走就等于是去赴死,前面正不知有多少人等着要你的命。”
苏剑笑说:“我的死活,与你已经没有关系。”
宋猛说:“有!你是我兄弟,就算你已经不认我这个大哥,我却绝不会不认你这个四弟。我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兄弟去送死。”
苏剑笑说:“要留下我,除非用你的‘断金刀’砍下我的两条腿。”
宋猛说:“你错了。你既然说你欠我的,我现在要你跟我走,算是还情。”
苏剑笑说:“人在这个世界上,要活着已经十分不容易,难道就算想死,也没有自由?”
“是。”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跟你们走,就等于把这一切可怕的灾难都加到了你们身上?你知不知道如果我跟你们走,死的就绝不会只是我一个人?”
已经没有人再说半个字,宋猛已经在走。
苏剑笑的眼中再次充满了泪。
宋猛他们绝对不能算是好人。他们可以称得上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要杀死一个人时,他们绝对不会有半分犹豫。
所以他们可以把船上的人杀得干干净净。
在这个江湖上,以他们这种方式生存,本就是活在杀人与被杀的边缘。
但是苏剑笑却不能不承认他们的友情和恩情却是最真挚最动人的感情。
他心中感到无比的悲哀和无奈。
卫十五娘注视着他,原本明亮的双眸也已经泪光盈盈。苏剑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四个人中,或许只有她和他是同一类人吧。倘若不是有这种生死不渝的兄弟情义在,她如此纯洁的一个女子,又怎么可能与他们相处这么久呢。
苏剑笑忽然意识到,在卫十五娘身上必定也有一段辛酸而痛苦的往事。
远方已出现第一线曙光,而夜却更寒冷了。
宋猛他们要去做的是一件隐密而重要的事情,而这件事显然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
宋猛走在最前面,韦景纶和李玄抬着那个大箱子紧跟在他身后。李玄始终没有和苏剑笑说过一句话,他的脸上一直冷冰冰的毫无表情,与苏剑笑印像中风流倜傥的“龙公子”简直判若两人。
苏剑笑虽然很奇怪,却也乐得清静。
卫十五娘走在最后面,也始终没有开口说话,苏剑笑也绝没有回头去看她一眼。
苏剑笑与他们,仿佛已然是陌生人。
前方正不知有多少危险在等着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现致命的敌人。
他们别无他法,唯有等待。
不过他们并没有等多久。
前进了盏茶时间,前面三个人忽然间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三个人停了下来,却没有一个人回头,也没有人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前方。
卫十五娘很快走上来站在苏剑笑身边。她的手已经紧紧地握住了她的两把双手短剑。
苏剑笑马上看到了他们在看着的东西。
他们看的是一棵树。事实上,他们看的也不是那棵树,而是挂在那棵树上的东西。而那棵树上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好看的东西。
不但不好看,事实上,那正是世上最难看的东西之一。
那棵树上吊着的是两具尸体。
在朦胧中,依然可以看出其中一人身材十分魁梧,而另一个人一身黑色的夜行服,蒙面巾垂了下来,露出一张扭曲而发青的脸。
过了许久,宋猛终于缓缓地说:“是他们。”
韦景纶沉声说:“是。”
宋猛说:“这两个人都绝对不是容易杀死的人。”
韦景纶说:“麻飞云如果是容易杀死的人,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楚清风如果是容易杀死的人,也早已经被人杀了几百次。”
原来这两个人竟然就是麻飞云和楚清风。
是什么人居然能够在这短短时间之内杀死他们,还把他们的尸体挂在树上?这委实是一件有些骇人听闻的事。
众人正在疑惑之时,异变又生。
一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影子嗖然飞过,刚好掠过绑着那两具尸体的绳子。咄的一声,虚影钉在一株大树上,几没及顶。
那是一支铁箭。
一声弓弦声如远处的一个闷雷般传来,两具尸体扑然落地。
宋猛、韦景纶、李玄和卫十五娘一齐脸色大变,竟然同时露出一种恐惧而紧张的神色。
苏剑笑再也想不到会有人能让他们露出这种神色来。
一条人的影子恍如鬼魅般出现在前方。影子拉得很长,而人影尽处,缓缓走出一个人来。弓正握在他的手上。
那人背着光线而来,也模糊得像是影子。也没见他有什么惊人的举动,但是宋猛等人额头上居然已经在流汗。
那人终于缓缓的站定,忽然向苏剑笑看了一眼。即使背着阳光,那目光依然如闪电般凌厉,令他不禁浑身一震。
宋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原来是三员外。”
那人嗯了一声,却没有说话。宋猛的神色变得更是紧张。
宋猛说:“三员外有什么吩咐?”
三员外淡淡地说:“我为苏剑笑而来。”
宋猛说:“我不知道三员外也在找我四弟。”
三员外说:“你现在已经知道了。”
宋猛忽然沉默下来。三员外好像并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却再也没有看苏剑笑一眼。
这个人无疑正是那天在江州城外的寺庙之中,一箭射破聂小倩守魂灯的人。
苏剑笑暗暗叹了口气,他此刻已经知道他是什么人了。这世界上虽然有许多个三员外,但是能够让宋猛如此害怕的却绝对只有一个。
苏剑笑问:“来的可是江北‘六刀盟’的三当家?”
三员外终于看了他一眼,眼神虽然冷淡到了极点,但是无疑已经肯定了他的猜测。
苏剑笑只得又叹了一口气。他在短短两三天内惹上的人物,几乎都是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不愿意去招惹的人物。也不知道到底是他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差?
这个‘六刀盟’正是没有人惹得起的势力。
当今天下武林,以长江为界,分为两大派系,分别称为南武林和北武林。南武林各个主要帮派为了对抗北武林,保护自己的地盘和利益,结成联盟“碧雨宫”。南武林的盟主,就是“碧雨宫”的宫主。而在大江北岸也有自己的联盟,那就是“六刀盟”。“六刀盟”的六位员外,无一不是莫测高深谈笑杀人的高手,而“六刀盟”的势力更是旁人难以想像的。
方今天下武林的形势,实际上就是“碧雨宫”与“六刀盟”南北割据,隔江对峙。其它势力实在可以忽略不计。
苏剑笑只得苦笑:“连三员外也对在下感兴趣,我实在是受宠若惊。”
苏剑笑已经打算投降。
他虽然不喜欢这个选择,但是此刻这已经成了唯一的选择。此刻他身上已经不只自己的一条性命了。
感情有时候正是一种债,一种你必须以生命为代价去偿还的债。
他的左脚已经要抬起来,一只手忽然伸到他背后,点了他背上的某个穴道。于是他就半步都没能走出去。
这只手又握住了他的手,冰冷而细腻,却握得如此的紧,以至于让苏剑笑感到了一丝疼痛。
宋猛终于开口:“我四弟有什么得罪三员外的地方,还请示下。”
三员外冷冷地说:“难道我要做的事,还要向你请示不成?”
宋猛说:“不敢。倘若三员外要的是别的东西,即使是要宋猛的性命,宋某也不敢说半个不字。但是在这件事上,宋猛斗胆请三员外收回成命。”
三员外目光中寒芒一闪,冷冷地盯着他。这次宋猛却丝毫没有退缩。
过了许久,三员外才缓缓地说:“要他的,不是我,而是六刀盟。”
宋猛说:“既然如此,他跟着我们也是一样。”
三员外厉声道:“宋猛,莫非你想造反?”
宋猛说:“不敢。但是只要宋某在,无论谁都别想把他带走。”
三员外冷冷地哼一声,说道:“很好。”
苏剑笑以为他已经要动手,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说完这两个字之后,却忽然转身大步离去。
宋猛对着他的背影大声说:“你千万不要忘记,我们是谁派来的。更不要忘记我们来做的是什么事。”
三员外的脚步丝毫没有犹豫,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苏剑笑知道他绝不可能如此善罢甘休。他的离开,也许只不过是灾难的开始。
苏剑笑转头看着身旁的卫十五娘,她也正在看着他。她的眼神中有淡淡的忧伤,却没有丝毫的畏惧。
她缓缓地松开手,说:“刚才我真怕你做傻事。”
苏剑笑说:“我是那种明知死路一条还要走过去的人么?”
“你就是这种人。”她说着,眼中闪过一分迷茫。
“你们是什么时候进入六刀盟的?”
“已经两年了。你不喜欢?”
“这样总比做强盗要好得多了。”苏剑笑说。
卫十五娘脸上忽然一红,没有再说话。
宋猛他们却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看一眼,仿佛已经忘记后面还有两个人。他们并没有因为三员外的离开而松懈下来,相反,他们此刻竟好像比刚才还紧张,只是紧紧地盯着身前不远处的两具尸体,就像是那上面忽然长出了花一般。
苏剑笑也终于发现这气氛委实有些诡异。莫非宋猛他们又发现了什么异常?
宋猛深吸了一口气说:“三员外绝不是这么容易打发的人。”
韦景纶只是点点头,宋猛接着说:“这两个人不是三员外杀的。”
韦景纶说:“这两个人身上没有箭伤,甚至看不出什么伤口。三员外或者有能力杀死这两个人,但是想要杀得这么……安静,却也并不容易。”
宋猛说:“也许三员外是感觉到杀这两人的凶手还在附近,这才暂时退去。”
这话说出来,在场众人都不由得感觉到一股寒意。
宋猛似猛有所觉,抖然飞身而起,奔雷电掣般扑向北边三长外一株大树。身形尤在空中,刀光已经如匹练般自腰际飞出,离那株树尚有一丈,刀已急斩而下。
树木拦腰而断。
大树后面空空如也,分明什么也没有,宋猛却如见鬼魅般飞退而回。
他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死一般的苍白。
韦景纶沉声问:“那里没有人?”
“没有。”宋猛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中慢慢地挤出来的:“只因为他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世上绝不会有这么可怕的人。”
韦景纶说:“难道他比三员外还可怕么?”
宋猛说:“十个三员外加起来也比不上他一个手指头。在这个世界上,武功比他高的人或许还有几个,但是绝对没有第二个人能发出如此可怕的杀气。这是一种只有以杀人为业的人才可能有的杀气。他根本没有向我出手,他甚至只不过是在飞退,但是给我的感觉却像是有无数把见血封喉的毒剑向我刺来。”
他顿了一顿:“你知道,我并不是随便就会去砍树的人。”
苏剑笑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武功到了宋猛这个层次,手中的兵器除了杀人之外,已经很少会去干别的事情。若非万不得已,他又怎么会去砍树?
韦景纶的脸色也终于大变:“你说的难道是……”
“死神!”
宋猛终于慢慢地吐出了这个名字,这个令世上每一个人都心惊肉跳的名字;这个足以令半夜啼哭的孩子不敢再哭的名字;这个令天下的恶鬼都要退避三舍的名字。
宋猛看向苏剑笑,面如死灰:“我实在想不出你到底做了什么事,竟然有人请出这位杀神来杀你。”
苏剑笑缓缓地说:“听说死神要杀的人,都已经死在他手上。”
“不错。”宋猛深深地吸了口气,说:“只不过无论谁要杀你,都必须先跨过我的尸体。”
苏剑笑也实在想不出为什么有人会一心想要自己的性命,因为无论是牛僧儒还是六刀盟,他们要的都只不过是宁采臣的下落而已。
可是,先是寂灭四杀的阻击,这次居然连死神都出现了。
有谁会为了杀他,而请出如此可怕的杀手?
可是,死神如果是要杀他,又有什么原因要杀麻飞云和楚清风呢?死神如果是要杀他,又怎么会在乎宋猛这几个人?
一片破落的庄园。
或许它曾经繁荣过,或许它也曾经有过快乐,有过欢笑,但是如今剩下的只有残砖乱瓦。唯一还算完整的一座房子,也已经布满了灰尘和蛛网。
宋猛他们来这里做什么,苏剑笑懒得去关心。
他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宋猛已经去了哪里,韦景纶和李玄也许就在附近放风。
那个大箱子就放在他面前,卫十五娘站在箱子旁边。她的衣裳已脏,发丝已乱,人已憔悴,但是却依然美丽如一尘不染的仙子。
苏剑笑叹了一口气,终于问:“昨天晚上,你为什么要回到船上去?”
她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说:“我去找一件东西。”
苏剑笑从怀里掏出那个布偶。
卫十五娘的目光落在那布偶上,再没有移开,也不问这布偶为什么在苏剑笑身上,竟似已经痴了。
这时的气氛委实有些不自然,郁闷得似一块大石般压得人有些慌。苏剑笑一时之间也不知再说什么好。
过了片刻,他故作轻松地问:“这个人是谁?这么有福气?”
苏剑笑再也意料不到卫十五娘听到这句话后的反应。
卫十五娘的目光嗖的从苏剑笑手中的布偶移开,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她的目光中分明有一种受伤的野兽才有的可怜而凶狠的光芒,看得苏剑笑一阵心惊肉跳。
她忽然神经质地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得如此吃力,以至于不得不用双手撑在那大箱子上,才使她的身体没有倒下。
过了许久,她的笑声终于慢慢地安静下来。
“他是谁?你不知道他是谁么?自从他离开之后,我的生活中再没有了光明和希望。每一天晚上,我都感到那么孤单,那么寒冷,那么凄凉。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如果他还在该多好啊,即使他从不多看我一眼,即使他从不和我多说一句话,即使他总是很温柔很温柔地看着那个女孩子。但是只要我还能看到他,我就感到生活还有意义。我也想放纵自己,但是我做不到,他的影子总是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想用烈酒来忘记他,但是每一次醉醒,他的影子就在我心里印得更深。这几年来,让我活下来的唯一的力量,只是一个希望,希望我能再见他一面。”
她停了一下,声音逐渐从激动转成了悲伤。
“这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呢?他是一点都不知道的了。也许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但是我……我毕竟是受了三年的苦,而这个人,却还在问,这个人是谁?”
噗的一声,那张破椅子像是忽然间失去了平衡,苏剑笑一下坐倒在地上。
他难道能想得到么?难道能相信么?难道能接受这个事实么?那个仿佛一把锋利的刻刀一般在这个纯洁可爱的少女充满了憧憬和梦想的心灵中刻下如此深刻而凶狠一刀的人原来竟是他自己!
卫十五娘,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和了解她了。这个外表坚强而内心柔弱的女孩,在这虎狼当道的江湖中,完全是在依靠着他的朋友和兄弟姐妹的维护和关怀才能生存下来的。在时刻充满了血腥和死亡威胁的世界,她的温暖甜蜜的梦何曾不是在兄弟姐妹用刀剑和铁拳形成的坚硬屋宇中才有的呢?
苏剑笑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那时的她,一袭黑衣,恍如清朗艳丽的晴空忽然飘过的一朵乌云。那时的她,是江湖朋友心目中寒冷无情如三九寒冰的小龙女。第一眼看到她,她正站在风度翩翩的李玄身边,仿佛远离了欢笑和人群的孤燕。冰冷的眼神,紧闭的双唇,迷茫的灵魂,一切一切都是如此的突出和不和谐。
就是那一次,苏剑笑成了中州五条龙的老四。
如今回想起来,在那一次之后,他却很少看到她穿起黑色的紧身衣了,也很少看到她冰冷僵硬的表情,再也没有看到过她迷茫无助的眼神。她仿佛在一夜间从一个女神变回一位少女。在与她相处的时间里,她是如此纯真可爱的少女,正是每一位哥哥心目中最期望的妹妹的典型,美丽,活泼,甚至还有一些刁蛮。
但是,直到如今,直到此刻,直到这一瞬间,苏剑笑才忽然明白了这一切的真正含意。他才明白,一个孤单无助的灵魂终于可以剥下她伪装成坚硬的外壳时是多么的幸福,而在忽然失去这一切时又是多么的痛苦。她所要求的是如此少得可怜,她甚至没有勇气去追求自己的梦想,而当这微薄的幸福也忽然离她而去时,这种失望又有谁能够了解呢?
在那艘船上看到她迷醉于放纵而又分明痛苦迷惘的身影时,苏剑笑曾是如此的痛心和惋惜。如今看来,她这时的迷失与她过去的无情,是多么的相似。所不同的是,在过去,她所要欺骗的是别人,让别人看不到她的弱小,而在今天,她所要欺骗的却正是她自己!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不顾责任的离开么?但是我又何曾知道自己的责任呢?那时的我,也正如现在的她,忽然失去了自己至爱之人,恍如甜蜜的美梦变成了可怕的恶梦,我除了逃避,又能如何?而这几年,我所受的痛苦,又何曾有丝毫减轻过?就在昨天,终于发现我自己的谎言,再无法欺骗自己;终于发现,自己所铸造的自以为牢不可破的外壳原来只是不堪一击的泡沫时,我所受的打击,又是多么的可怕和不堪承受啊。”
但是,这又能怪她么?在这人世间,人的感情是多么不可琢磨。李玄曾经如此深情地向她付出过爱意,而今天,苏剑笑终于知道她却从来未曾爱过李玄。而苏剑笑所有的柔情都已经托付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只把十五娘当作亲妹妹一样关爱,又是什么在令她如此刻骨铭心呢?这所有的一切,又该责怪谁?
看着她抽搐着的双肩,仿佛狂风中弱不禁风的小草,苏剑笑心如刀割,却也无可奈何。
如今的他,早已经曾经沧海难为水。看透这世间的一切恩爱缠绵,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切山盟海誓,不过浮云流水。无论真情也罢,假意也罢,都绝不是永恒,也绝不可能永恒!他唯一无法忘记的,唯一无法抗拒的,也许只剩下深深的痛苦。
他现在甚至不知道怎么样安慰她。
于是他只有逃避。
他走到门边,看着门外一片狼藉的残砖断瓦,看着这在阳光照耀下却依然朦胧如在雾中的大千世界,他真想一直走出去,走到天涯海角,走到地老天荒,永不回头。
然而此刻,他哪儿都去不了。
苏剑笑正想得出神间,卫十五娘已经停止了哭泣。她幽幽地说:“你现在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么?”
苏剑笑已无话可说。
卫十五娘说:“你已经看到那布偶身上那密密麻麻的针孔了么?每当我痛苦得难以忍受的时候,我只有用这个办法才能稍稍减轻心中的痛苦。”
手中的布偶早已经因为苏剑笑的过分用力而变了形状。唯一不变的是那上面遍布的针孔,依然那么触目惊心。
爱与恨之间的界限岂非本就很难分得清楚?
卫十五娘说:“我曾经以为我早已经对你恨之入骨,说不定一见面就会杀了你的。但是当我再次看到你的时候,我才知道我错了,彻底的错了。”
苏剑笑缓缓地转过身来。卫十五娘已经擦干了泪水,她面容平静,微红的双眸中,透出一种坚决。苏剑笑叹了口气:“你现在能说出这些话,说明你已经长大。你再也不是那个天真无知,需要别人保护的小女孩了。”
卫十五娘却好像是没有听到他这句话,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忽然说:“你是不是很想离开这里,离开他们?”
苏剑笑微微怔,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卫十五娘说:“我知道你想离开。我也知道你想离开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你恨他们,也不完全是因为你不忍拖累他们。”
她顿了一顿,接着说:“因为我也和你一样,我早就想离开了。”
如果是在过去,这句话一定会让苏剑笑大吃一惊。但是,现在他已经理解。
卫十五娘说:“你如果想走,我们现在就走。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
苏剑笑黯然:“我能去的地方,也许只有地狱。”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去地狱我也不怕。”
卫十五娘微微笑了一下。这在悲伤过后绽开的笑容,正如在寒冷的绝地中绽开的雪莲花般纯洁与辉煌。苏剑笑不禁有些痴了。
卫十五娘说:“如果你担心他们不让我们走的话,我倒有一个好办法。”
她指着那个大箱子说:“你知不知道里边是什么东西?”
苏剑笑的心由不住一动。虽然这几年来他的好奇心已经减弱了许多,但是如果说一点好奇心都没有的话,那就是骗人了。
卫十五娘说:“其实里面并没有什么东西。”
箱子很快就打开了。
箱子中的确没有什么东西,如果人不算东西的话。
那是一个清秀可爱的少女。她穿着一身淡绿色的衣裳,像一只小猫般蜷伏在箱中,双眸紧闭,嘴角还挂着甜甜的微笑,像是正作着一个甜美的梦,却一点也不像是一个阶下囚。
卫十五娘说:“这个女孩就是‘碧雨宫’宫主‘冷玉’林月如的女儿,林灵遥。”
无论这箱子里是人也罢,是鬼也罢,其实都不足以让苏剑笑吃惊,但是这句话却实在让他大大吃了一惊。
卫十五娘他们分明来自“碧雨宫”的死对头“六刀盟”,这岂非意味着“六刀盟”本来已经擒获了“碧雨宫”的少宫主,而现在却又派人把她偷偷摸摸地带到了此地。这里却正是“碧雨宫”的腹地。
这中间必定有一个足以让人心惊肉跳的阴谋。
苏剑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们带她来这里来作甚么?”
卫十五娘说:“把她交给一个人。”
苏剑笑问:“谁?”
卫十五娘说:“沈问天。”
苏剑笑不禁又是一呆:“你说的是‘碧雨宫’长老会的七大长老之一,江湖人称‘举剑谈君子,掩卷作先生’的沈问天?”
卫十五娘说:“武林中还有第二个沈问天么?”
这再次大大出乎苏剑笑的意料之外。
沈问天不但正是“碧雨宫”中最有实权的七大长老之一,而且还是“碧雨宫”中历经三朝的长老中硕果仅存的一人,在“碧雨宫”中德高望重不说,在整个武林中也是无人不尊敬的前辈高人,甚至在朝廷也有相当的影响力。据说在“碧雨宫”中连林月如都以“伯父”称之而不敢直呼其名。难道说这样一个人,竟然会和“六刀盟”有什么勾结?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的事。
卫十五娘说:“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两年来我已经很少理会他们的事情了,他们有什么大事也很少跟我说。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林姑娘能够帮我们把二哥和三哥他们引开。到时我们就可以偷偷地离开,再也不见他们了。”
苏剑笑问她该怎么做。卫十五娘说:“我们先把她弄醒,然后让她逃走。二哥和三哥发现她逃走的话,肯定会去追的。”
苏剑笑说:“她怎么可能逃得掉?”
卫十五娘说:“她既然是林月如的女儿,定然有些手段。就算逃不了,最糟不过再次被捉住而已,这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
苏剑笑听得心中叹息。卫十五娘毕竟与宋猛等人在一起的时间太久,而这三年所受的打击又太重,再也不复往日的善良与纯真。这时说出这样的话来竟然还认为是理所当然。
苏剑笑说:“先把她弄醒吧。我看她不像是中了普通的迷.药?”
卫十五娘说:“这是摩尼教的‘无梦术’,需要特殊的方法才能解开。”
她说着伸出五指,接连点了林灵遥头上的五大要穴。传自华山不老峰的“兰花拂穴手”施展开来就像一朵兰花徐徐开放,说不出的优美,此刻却看得苏剑笑一阵心惊。需知头上这五处大穴无一不是足以一击致命的要害,他再也想不到解这“无梦术”居然需要连点这五处穴道。错非卫十五娘在“兰花拂穴手”上造诣惊人,换一个人来,纵然知道解法,恐怕也是束手无策的了。“摩尼教”位列当世五大教派之一,教中密术果然是匪夷所思。
那少女很快就有了动静。先是她的身体慢慢扭动了起来,接着终于慢慢地挣开了眼睛,就像是春睡初醒,睡眼朦胧,眯着眼睛看了苏剑笑一眼。
苏剑笑装出很和善地笑了一下,说:“你好。”
那少女的眼睛很快就睁得老大,奇怪地问:“你是谁?”
苏剑笑心里叹了一口气,知道她肯定是毫无防备之下就被人下了毒手,看来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他正犹豫之际,那少女忽然呵呵一笑。这时候无论她是哭也好叫也好都不会让苏剑笑有丝毫惊讶,但是这一笑却着实让他吓了一跳。
但是他还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比起后面要发生的事来,这一笑简直就像是人要吃饭睡觉一样正常了。
那少女笑着说:“原来你叫苏剑笑。我姓林,别人都叫我小青,你也叫我小青好了。”
苏剑笑一时间还没有反应到这句话到底哪里不正常,那少女已经转向卫十五娘说:“这位是卫姑娘吧,你把我救醒过来,我该怎么感谢你好呢?”
苏剑笑诧异地向卫十五娘看了一眼,卫十五娘的脸色已经变了。不用问就知道,她显然也在奇怪那少女为什么竟然认识她。
小青不等他们说话,就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唉,有恩不报禽兽不如,我小青可不是那种人。这样吧,我出去把外面那两个人引开,让你们安安静静地离开好了。至于我自己呢,你们就不用担心了,逃得了是我的运气,逃不了呢最多给他们再捉进这箱子里好了。你们说这样好不好?”
她说完,又噗嗤一笑。她本来长得非常清秀可爱,这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显得既天真又调皮,正是说不出的迷人。然而苏剑笑此刻心中却只有一片冰凉。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诡异的念头:难道说她竟然能看出别人在想什么?
但是苏剑笑所吃惊的并不是这种能力本身,而是她怎么会有这种能力。知道世上有这种能力存在的人也许不多,苏剑笑却正好是其中的一个。
传说中只有某个及其神秘的宗教才通晓这种神奇的密术,这密术无论如何不应出现在这样一个花信年华的少女的身上。
小青却不理会他们的吃惊,一弯腰跳出箱子,径直走到门外。她回头看了苏剑笑和卫十五娘一眼,脸上依然带着那种可爱如灿烂阳光般的笑容,彷佛在说:“放心吧,我会办得妥妥贴贴的。”然后她转头冲外面大声喊了起来:
“来人啊,这里有人要私奔啦……”
苏剑笑想不到她居然会来这一手,脸上大是尴尬,而卫十五娘则脸都绿了。
几乎只是瞬息之间,韦景纶和李玄已经飞一般奔了进来。他们脸上神色可以说是气急败坏。两人一左一右地把她夹在中间,看她无处可逃,这才放心了一些。然后他们又疑惑地看着苏剑笑和卫十五娘。
苏剑笑和卫十五娘只得很无辜地看着这一切。
小青神色如常,得意地指着苏剑笑和卫十五娘说:“你们该抓的可不是我哦,要跑的是这两个人耶。”
韦景纶疑惑地问:“四弟,五妹……这是怎么回事?”而李玄却忽然哼了一声,把头转了开去,仿佛这一切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苏剑笑只得轻轻咳了一声。
卫十五娘始终没有与韦景纶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再看过他一眼。
于是苏剑笑开始解释,总的意思只有一个:所有的错都在他身上,是他求卫十五娘放他走的,是他骗卫十五娘把小青放出来的,是他想利用小青把他们引开,好让自己逃跑。所有这些谎言说完,他终于发现再也无话可说。
屋里的气氛忽然间沉闷得像暴雨将临的天空。卫十五娘坐在那大箱子上,仿佛已经呆了。韦景纶也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好不住地叹气。而李玄早已走到外面继续放风去了。
小青被点了穴道,坐在苏剑笑刚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上,居然一直笑嘻嘻地看着眼前这几个人,仿佛看得很有趣。
苏剑笑忽然想到,这实在是个有趣的女孩子。
实在有趣极了。他心里禁不住骂了起来,又想起自己的想法根本瞒不住她,不禁向她看了一眼。小青不怀好意地冲他一乐,笑得他有些毛骨悚然起来,不知道她又有什么花招。小青却忽然对韦景纶叫了起来:“喂,你又不是老头子,整天叹什么气啊。”
韦景纶正不知该做些什么之际,忽然被她这一叫,由不得不怒,大喝道:“住嘴!”
小青却丝毫不怕:“我偏不住嘴,你能把我怎么样?”
韦景纶说:“你……”
小青说:“你什么你?难道你还敢杀了我么?”
韦景纶猛地抡起胳膊,这一下动作连苏剑笑都吓了一跳。这一掌下去,小青根本无法躲开,纵然不被打死,也非去了半条命不可。
小青脸色丝毫未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韦景纶,韦景纶的手却忽然间定在空中。
他整个人都仿佛忽然间定住。
在这一瞬间,苏剑笑和卫十五娘都感觉眼前一花,仿佛整个空间都扭曲了起来,然而也就是短短的一刹,马上又回复正常。这仿佛如梦幻般不可能发生的景像,予人感觉却是如此的深刻而真实!
韦景纶身子忽然软了下来,苏剑笑连忙一把将他扶助。只觉得他身子沉甸甸的没有半分力气。低头一看,只见他双目紧闭,呼吸却很正常,竟像是睡着了一般。
这情形实在是诡异到了极点。连一直在发呆的卫十五娘也被这一情景惊得目瞪可呆。那小青分明已经被点了至少五处穴道,这五处穴道任何一处被封住都足以使人六个时辰之内不能动弹,但是这时她居然施施然地站了起来,浅笑吟吟地说:“他忽然间就睡着了,看来是累坏了。”
苏剑笑冷冷地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小青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忽然间渐渐暗淡下来,眼中却闪过一丝热切的神色,急切地说:“你现在在想着‘拜月教’、‘天识’、‘回梦术’,这些是什么东西?和我有关么?”
苏剑笑看她这次的神色极其认真,不像作假,不由得更是奇怪:“你居然不知道这些?”
她摇摇头,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与方才的活泼灵动仿佛判若两人。
苏剑笑试探着问:“你之所以能探知我的思想,用的不是天识大fǎ么?你瞬息之间就让这位大叔进入沉睡,使的不正是‘回梦术’?”
小青茫然地“啊”了一声:“原来这是什么天识大fǎ和回梦术啊。听起来像是很高深的样子。但是我从开始懂事起就会的啊,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苏剑笑吃惊地问:“你天生就会?”
小青说:“是啊。特别是那个什么天识大fǎ更奇怪,有时候灵有时候又不灵……啊,现在好像又不灵了。”说着脸上多了几分苦恼。
苏剑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这些都是拜月教的密术。”
“拜月教?”
“那拜月教是巴蜀以南的南诏国的一个神秘宗教,在南诏国信徒众多。这个教派最为奇特的是他们所信奉的神。他们以月神为唯一的神明,对月亮十分崇拜。但是这个月神不同于其它宗教那种虚无飘渺的神灵。根据种种迹像表明,月神是一个真实存在于世间的某种生灵。没有人知道月神究竟是什么,不过拜月教却深信月神的存在,因为他们中的许多人,特别是年老的人都曾经亲眼见到过月神显灵,这是十分确定的事。”
小青说:“听起来果然很神奇啊。”
苏剑笑说:“这还不是拜月教最神秘的地方。最神秘的是拜月教的大祭师。拜月教中有十位祭师,但是只有一位大祭师。没有人见过大祭师,没有人知道他长的什么样,也没有人知道他身在何处,甚至没有人能够肯定他的存在。但是每个人都深信他的存在。每隔二十年,十位祭师中就必然有一位祭师会神秘失踪,从此渺无音信,数百年来,从来没有过例外。人们都传说这是大祭师在找自己的接.班人,但是详情如何却无法考究。传说大祭师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特别是擅长天识大fǎ,任何一点邪恶的思想都逃不过大祭师的法眼。至于那回梦术,却是拜月教的每一位祭师都要修行的法术。”
小青瞪大了眼睛说:“如果每个人的想法都逃不过大祭师的眼睛,那拜月教里岂不是没有邪恶了吗?”
苏剑笑说:“那也不见得。”
这时卫十五娘似乎也听出了兴趣,忽然问:“为什么不见得,难道那大祭师还能容忍邪恶的存在?”
苏剑笑叹了口气,说:“正是如此。拜月教教义《沉光圣典》开宗明义第一章就写道:‘月神言:世有天地,而无正邪;有阴阳,而无善恶。人之心,善恶之源也。飞鹰扑兔,其为兔之恶而鹰之善;虎狼叼羊,羊之恶而虎狼之善也。是故一恶之存,一善生焉。所以有生死存亡,悲欢离合者,无他,自然之性耳。’大意是说,世上本无善恶之分,无论为善还是为恶,都只不过是人的一种生存方式,是自然之理。唉,这种异端邪说,非但与我中原儒、道之体统完全背道而驰,就是与传自西域的佛教、波斯的景教、大食的摩尼教、拜火教等的教义也是大相径庭,相去千里,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小青说:“照你这么说,拜月教里面岂不是要乱成一团了吗。”
苏剑笑说:“这也未必。说来也真奇怪,拜月教内本不禁为恶,但是却极少真的有人作奸犯科,为非作歹。教徒都十分虔诚,对内十分团结,对外也很温文,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出现。这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小青好像很高兴:“这么说来拜月教的人并不是坏人啊。”
苏剑笑说:“当然不是。”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心中隐隐想到她与那拜月教肯定有某种关系。这种关系也许连她本人都不知道,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却潜伏着一种对拜月教的认同感,以至听到拜月教众并不是恶人时,会表现得如此高兴。
小青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好了,现在让我想个办法把外面那个姓李的小子引进来,让他也好好的睡一觉。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大摇大摆地比翼双飞了,嘻嘻。”
听到这几句话,卫十五娘不禁又怔住,呐呐地说:“我们原来想利用你的,并没有存什么好心,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小青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样子,说:“因为……我高兴。”
她说着,却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剑笑一眼。
原来方才在救醒她的时候,卫十五娘虽然想要利用她来把韦景纶和李玄引开,苏剑笑心里却没有这个打算,反而是想带她一起离开。
苏剑笑也许并不是正人君子,但是也还没有卑鄙到会利用一个可怜的女孩子来达到目的。至少在刚才,苏剑笑还以为她是一个可怜的女孩子。
苏剑笑的这点心思小青当然“看”得很清楚。
这世上的事,一饮一啄,都莫非前定。
当苏剑笑正在感慨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小青一脸吃惊地看着他的身后。
他的身后,正是门口。
苏剑笑转身。一个人正如幽灵般站在门口处,黑衣如墨,脸沉如水,也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李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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