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观潮目光清寒如霜雪, “终归叔侄一场, 我来送你一程。今日起,你只是孟文晖。”
孟文晖的心坠入深渊,“你、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是你大意。”
谨言慎宇带着十名护卫走进院落。一个一个, 俱是步伐矫健, 无声无息。
孟文晖后退一步, 万念俱灰。
被扭送到锦衣卫卫所之后, 孟文晖通过人们的交谈得知:他与父亲的三十名人手, 在锦衣卫、靖王府侍卫、孟观潮的护卫三方联手之下, 无一逃脱,全被生擒了。
到此刻,孟文晖还有什么可意外的?便是有心算计无心, 都不见得得手, 更何况,孟观潮与靖王分明早已察觉,反过头来算计了他。
生平第一次,他绝望了。
他不认为父亲能救自己。
卿云斋的小暖阁里,徐幼微和靖王妃在棋桌前相对而坐,边下棋边闲谈。
她们自然没去什么西山别院。整件事只是针对孟文晖设的圈套。
李嬷嬷走进来,笑着对两女子道:“四老爷和靖王爷派人来传话, 事情成了,您二位可心安了。”
徐幼微与靖王妃相视一笑。
“原本我想去看看热闹的。”靖王妃笑道,“偏生王爷不准。”
“可歇了这种心思吧。”徐幼微并不赞成,“那可是真刀真枪的动手。”
靖王妃嫣然一笑, “我们的人又不会吃亏。”
说笑着下完两盘棋,王嬷嬷来了:“太夫人请王妃、四夫人过去用饭。”
两人便去了太夫人房里。
因着靖王妃历来体弱多病,太夫人便对她多了一份疼惜,加之又与幼微投缘,更添三分喜欢。
用饭期间,靖王妃端详着太夫人,笑道:“真是奇怪,太夫人这些年,样貌好像就没变过,一直美得惊心动魄的。”
太夫人笑开来,“殿下谬赞了。好端端的,怎的打趣起我来?”
“真的。”靖王妃神色认真,“我及笄那年嫁给靖王,到如今,十来年了,每次瞧见太夫人都是一样,错不开视线,总是想着,女子怎么能美成这样。”
徐幼微聆听着,笑着看了看婆婆。婆婆的美,的确是独一无二,又经得起岁月洗礼的。
太夫人则笑笑地把话题往别处扯,“靖王爷与殿下的姻缘,在当初,也是一段佳话。”
徐幼微来了兴致,“娘,快跟我说说。”
靖王妃抿了嘴笑。
太夫人语声和缓:“王爷为了让先帝赐婚,在养心殿外足足跪了两日。那时候,他上头两个兄长的婚事还没有眉目——先帝并不为难他,只说让他等一等,别人的亲事落定了,立即给他赐婚。他却不肯,说迟则生变,意中人被人抢走了可怎么成?“
徐幼微笑出来。
靖王妃也笑。
太夫人的笑意到了眼中,“先帝就来了脾气,说瞧你这样子,该不会是强人所难吧?
“王爷只说没有,绝对没有。别的,该是担心女子名节受损,什么都不肯说。直接就给先帝跪下,磕头。
“先帝愈发生疑,训斥了一通,派人去查是怎么回事。
“王爷就拧上了,被逐出养心殿后,就在殿前跪着。
“到底,先帝知晓他一往情深,又见他心诚,便让他越过两个兄长,先一步成婚。”
徐幼微叹息道:“跪了两日啊……”
靖王妃笑道,“他跪着是真的,老四却是找见机会就给他点心和水。习武的人,又不是不吃不喝,跪两日而已,没事的。”
引得婆媳两个都笑了。
靖王妃笑道:“我跟王爷成婚那年,老四就随先帝出征了——阴差阳错的,差不多成婚两年之后,才见到了他。
“那时先帝已经特别器重他。
“头一次相见,我就想,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男孩子?怎么会有这么漂亮还文武双全的男孩子?又怎么会有要什么有什么却又那么洁身自好的男孩子?——满心的惊叹。
“先帝走到何处都让他相随,碰面的时候不少。是这样,才慢慢熟稔的。
“那时候,好些宫女一看到老四,便会呆住,有的奉一盏茶给他,得他一句多谢或是颔首一笑,便会红了脸。他却是毫无所觉。有趣的很。
“后来我对太夫人,存了常来常往的心思,可是太夫人那时繁忙,大抵也是嫌弃我年纪小、见识短,对我一直淡淡的,我也只好识趣些。”
太夫人笑出声来,“合着说了半晌,就是为了数落我。”
靖王妃笑靥如花,“还不准小辈人跟您耍赖抱怨啊?眼下好了,我有幼微了。”
“我这不也是打心底替你们高兴么?”太夫人笑着拿过布菜的筷子,给靖王妃布菜,“多吃些。和我的儿媳妇一样,太单薄了些。”
靖王妃笑得甜甜的。
徐幼微在思忖的,则是旁的事:成婚两年后,靖王妃经由先帝、太后首肯之后,有了靖王两位侧妃进门的事。定是有些缘故的。
靖王去了宫里,在南书房略等了片刻,顾鹤笑呵呵地出门来,“外边儿冷,王爷快请。”
靖王早就知道,这大总管不是简单的人物,是以,碰面时一向以礼相待。他颔首一笑,“有劳了。”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这几日,他只要有空,就批阅折子,再不挑三拣四,是想着,四叔家里不消停,每日还要跟六部的人合账,他多批阅些折子,四叔就能轻松些。
见到靖王,他瞥了一眼,继续看折子。
靖王行礼,“臣参见皇上。”
皇帝示意宫人赐座,“王爷坐下说话吧。”
靖王笑着谢座,落座后凝了皇帝一眼。相比上次相见,这小崽子好像沉稳了些。
皇帝则觉得,靖王的疏离少了些,笑容显得很和气,定是有事找他。
这只坏狐狸,又要打什么歪主意?
得打起精神来,只要有一丝为难,就先让他回王府,问过四叔之后再答复。
靖王开门见山:“进宫来,是有一件事情禀明皇上。”
皇帝等了几息的工夫,见他不往下说,便示意顾鹤屏退其余的宫人。
靖王这才诉诸原委:“今日,靖王妃邀请孟四夫人到西山别院赏梅,在路上,却遇到了一伙劫匪。幸好,靖王妃带足了侍卫,又有孟府护卫帮衬,将那些人拿下了。”
“竟有这等事?”皇帝凝望着靖王,紧张地问,“王妃与四夫人怎样?可曾受到惊吓?”
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个哥哥想抢他的皇位,他除非傻了,才喜欢得起来。但是,靖王妃不同,那位嫂嫂从不掺和是非,对他挺好的。至于四婶婶,就更不需说了,虽然没机会经常相见,但是想起来,就觉得亲近。
靖王道:“她们还好,没有大碍。”事实是她们根本就不在马车里,这会儿应该在孟府的卿云斋喝茶说话呢。
皇帝松了一口气,“那还好。将人交给锦衣卫讯问,按律处置。”
靖王则道:“其实,臣与孟府的护卫,已然知晓他们是受谁差遣。”
“谁?”
靖王道:“有一些人,本就是孟府大老爷、大公子的心腹——太傅的护卫认出来了。而就在前些日子,受罚到寺里清修的孟大公子,逃离了寺院。此人,我也已找到,已经交给太傅,太傅把人交给了锦衣卫。”
皇帝蹙眉,鼓起了小腮帮。又是孟大老爷,真想这就把他的脑袋咔嚓掉!“严查!他若不老实招供,就关进诏狱,让他在那里边儿养老!”
靖王起身称是,随后再无二话,行礼告退。
皇帝却是心念数转:靖王已将人犯全部抓获,这会儿只是来看看他是什么态度吧?
关于孟府的事,靖王逐步有了鲜明的立场,支持太傅。这样一来,靖王府也就成了一些人暗算的靶子。
可是,算计靖王?除了四叔,谁能算计得了靖王?
那么,这件事——
“六哥。”皇帝望着他高大的背影,这一声轻唤,没过脑子就出了口。
靖王一愣,继而停步转身。
“此事,是不是你做的局?”皇帝的大眼睛亮晶晶的。
靖王微笑,“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的话,你可得把事情做圆啊。”担心靖王帮忙不成反添乱。
靖王笑出来,“不是。此事属实。”
孟文晖起歹心意图劫持王妃在先,他将劫匪全部抓获在后——总的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他没骗小皇帝。
至于孟文晖也对徐幼微起了歹心这一节,是一定要隐去不提的——这话题太敏感,容易让龌龊之辈想歪,不要说孟观潮不允许,便是他,也会压下这种事儿。
皇帝审视着靖王,片刻后,笑得现出小白牙。
靖王离开之后,刑部尚书来见,禀明两件事,请皇帝定夺。
皇帝喜上眉梢。
午间,大老爷得到了孟文晖身陷囹圄的消息,一颗心似在油锅中翻滚着。他胡乱地请了假,回到孟府,召集幕僚商议,接下来要如何行事,才能把儿子救出来。
然而,刚说清楚原委,下人便进门,战战兢兢地通禀:“刑部尚书带着衙役过来了,要请您到刑部回话。恰好四老爷回来了,让刑部尚书先去暖阁喝茶,他要跟您说说话。”
穷途末路了——没来由的,这句话在大老爷心头浮现。
是该说说话,他总要弄明白,孟观潮是从何时起了杀心,要将他置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