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苍青长褂,束发,明明是个瘦弱书生模样,却佩短刀,还真是要多不搭有多不搭。
好在是相貌平平,行走鬼集之中,并不如何引人注目。
只是,现如今兜里没钱,逛这鬼集,总觉得没有底气。
他晃来晃去的,大致走了一圈儿,要么就是看不上,要么就是买不起。
倒是瞧见了一个占地极大的摊子,上边儿摆着只有浮屠洲能生长的八叶仙莲,与凡俗之中可医蛇毒的八叶莲一字之差,但天差地别。多了个仙字的八叶莲,有行气之用,可以帮助修士提升炼气速度,或是打通某个小小关隘,是炼制行气丹的一味主药。
刘景浊迈步走了过去,蹲下看了看,抬头问道:“怎么卖?”
摊主笑道:“一枚五铢钱一根儿,概不讲价。”
刘景浊差点儿一口气噎住,虽然只是浮屠洲有的,但一座浮屠洲,产药之地不在少数,百枚半两钱都够多了,你这家伙给我翻十倍?玩儿呢?
刘景浊气笑道:“一枚行气丹才多少钱?”
摊主一笑,“要涨价喽,浮屠洲与中土开战,禁止东西外运,以后只会越来越贵的,我要不是缺钱,决计囤个几年,到时候一根少说也要卖一枚泉儿的。”
刘景浊暗自以神识查探了一番,还真就找见了两株略带生机的八叶仙莲。
刘景浊问道:“能不能自己挑?多买点儿打折不?”
摊主笑道:“可以自己挑,但价格就这样了。”
刘景浊沉吟片刻,挑出来十根儿灵气最饱满的,然后递去了一枚泉儿,扭头就走。
品相最好的全被他挑走了,有些不地道,得赶紧走。
走到无人处,他赶忙把那两株放进一枚单独的乾坤玉中,同时以丝丝雷霆淬炼,帮其填补了些许生机。
再无闲逛意思,刘景浊快步走出鬼集,到了绿坞湖这处鱼雁楼,取出那贵宾令牌与鱼雁楼客卿令牌,说要寄东西,还要烦劳准备一间雅室,需要写信。
第一等的贵宾令牌,第一等的客卿令牌,婢女真是头一次见,于是连忙喊来此地楼主,将刘景浊带去二楼雅室。
这一路走来,刘景浊这是头一次跟鱼雁楼透露身份。
有个年轻女子恭恭敬敬端来纸笔,关上门后,一座浑然阵法便笼罩此地。
女子放下笔墨,恭恭敬敬行礼,开口道:“刘山主要传信回青椋山还是哪里?”
刘景浊轻声道:“就传到中土鱼雁楼,烦劳你们霜月副楼主亲自走一趟,交给潭涂。”
女子点点头,“那刘山主,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刘景浊诧异抬头,“姑娘在鱼雁楼多久了?”
女子笑道:“五百年有了,担任绿坞湖分楼主也已经近三百年。”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那就烦劳姑娘给我列一份名单,绿坞湖里由上到下境界如何,潜藏几位登楼,品行如何。还有,”
女子笑道:“这个无需罗列,我烂熟于心。”
顿了顿,女子轻声道:“绿坞湖,明面上是一尊登楼宗主,四位炼虚境界,事实上还藏着两位登楼老祖,不过都是那种破境无望,等死的。至于品行如何,这个不好下定论,毕竟我们鱼雁楼也不会一直盯着某个登楼修士去看。只不过,人嘛,总归是良莠不齐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抱拳道:“多谢。”
女子识趣离开,刘景浊则是开始写信。
几件事,首当其冲的是关于浮屠洲战场的事情,一旦战事胶着起来,大家要尽量去参战,山上留下阿达或者邝乐就行了。当然了,要尽量保全自己,怎么走的,全须全尾的回来。告诉顾衣珏,要很在意北边儿海上才行,最好是走一趟狼居胥山,让北岳死盯着北海。
第二件事情,是那艘去往离洲的船,这趟去离洲,要跟方家坊市讨要东西了。青椋山库里的钱,只留下够发俸禄够开销的,剩下的全要拿出来,暂时交给坊市用以周转,要把方家坊市有的,所有的之前说过的需要之物全拿出来,带回青椋山,然后等去往玉竹洲的渡船返回之后,最大的那艘船就可以往拒妖岛走了。
第三件事,库里存放的那座仙山要搬出来用了,去跟景炀朝廷商量,不行就再买一块儿地。仙山用以移栽养魂草跟带回去的八叶莲,还要尽量去找寻被人垄断的仙草仙药,尽量去试试,能不能养活。
其实刘景浊已经知道了舒珂到了青椋山,要是舒珂愿意留下来打理,一定种的活。
百花百草,哪里有在百花仙子手里活不了的?
这件事在那个张五味开诚布公之时,就已经清楚了,舒珂是初代种花人转世无疑,但刘景浊可没跟百花山庄说这事儿。
一来是张五味那小子一趟江湖回来,如何选择还不一定呢,二来是,今生是今生,前世是前世。
明面上是只有三件事,但信在袁塑成手里,就不止这些了。开阖峰独有的传讯方式,得袁塑成看过之后,想让别人看到,别人才可以看到。
等路阖到了离洲,要去想办法联系朱雀王朝十一皇子,助他登临皇位。
不能让百节去浮屠洲,无论如何都不行。
相信苏崮。
还有另外两封信,姜柚跟白小豆各一封。
写完之后,刘景浊放下纸笔,拿着两封信跟乾坤玉出了雅室,方才那女子笑着接过东西,轻声道:“当年那艘渡船的管事,如今就负责绿坞湖坊市。”
刘景浊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女子笑道:“虽然算不出前因后果,但算出来刘山主大概想找谁还是可以的。”
刘景浊只得灌下一口酒,压压惊。
卦师真可怕,眼前这女子也的确聪明,晓得不去推算前因后果。
刘景浊点了点头,没有给钱。
都挂了鱼雁楼一等客卿的名头儿了,况且我刘景浊高低也是一山之主,还要给钱?
没钱了。
刚要走出鱼雁楼,那女子忽然说道:“刘山主,我与绿坞湖没什么交情,但有个公道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景浊转过头,笑道:“但说无妨。”
女子只说道:“一座主要做生意的山头儿,当然是唯利是图,但贪财归贪财,若是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觉得不算过分。”
刘景浊反问道:“一对师徒,师傅战死,徒弟没钱,从青鸾洲到了中土便将其丢下,任其自生自灭,算不算伤天害理?”
女子也反问道:“那渡船管事知不知道自己丢下的是戍边人的徒弟呢?那他们为什么没把人丢在海上?”
刘景浊一愣,却听见女子又说道:“我斗胆一语而已,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商人逐利这是难免的,但绿坞湖修士怕死归怕死,钱没有少出的。即便是个凡人,我钱多,就该白养着穷人吗?我的钱不是挣来的?”
这番话说的刘景浊愣了愣,回神之后,刘景浊笑着抱拳,轻声道:“可能是我有些先入为主了,姑娘放心,不会一杆子打翻一船人的。”
女子笑着点头,两人就此作别。
走出去几步,刘景浊便灌了一口酒。
人家说得对,自己的的确确,有些不对了。
一来是陆青儿被丢下渡船,好歹是在青椋山待了小一年的丫头,好歹喊了自己那么长时间师叔,自然会向着她。二来是落地瘦篙洲之时,那艘绿坞湖渡船与绿坞湖客栈,的确太坑人,柴伏也说过绿坞湖是奸商,就在青鸾洲都不曾派人去往归墟战场,故而自己对绿坞湖印象自此越来越差。
所见所闻已经让自己觉得绿坞湖是个不堪入目的山头儿,若非方才被人提醒,自己全然没注意到这件事。
刘景浊自嘲一笑,下意识想要戳自己一刀子作为惩罚。只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因为她不喜欢。酒戒不了,自残还戒不了吗?
不论绿坞湖是个怎样的存在,自己都不该先入为主地去觉得他们不好。一路的耳旁风,吹着吹着就把心思吹歪了。
原来我也是个会被所见所闻干扰的人啊?
这不,又看错了自己一件事。
缓缓抬头,深夜坊市之中,忽然就变得安静了下来。刘景浊只觉得周遭无人,天地寂静,一条长长青砖道,变得极其安静。
索性闭上了眼睛,迈步向前。
恍惚之中,刘景浊好似从青砖道走入一片清澈池塘,抬脚落脚皆有涟漪起。
缓缓睁开眼睛,猛然低头,水面倒映的,是个满身血污却笑容灿烂的年轻人。
刘景浊呢喃道:“你是谁?”
静谧池塘忽地被什么东西打散,刘景浊定住心神,还是坊市之中,青砖道上。
原来是风来水难静。
刘景浊忽然扭头儿,化虚去了坊市管事住的宅子。
一个中年神游,发现不了刘景浊存在的。
中年人忙着打算盘,此时却进来一个金丹老者。
老者苦笑着抱拳,开口道:“廖管事,今年的租,我实在是交不上,能不能宽限几天?”
中年人面无表情,只是随手丢去一张纸,开口道:“规矩是定死的,宽限不了,交不上租就把手印按上,然后回去收拾东西。”
老者苦笑不止,满脸苦涩,“三天,就三天!”
中年人停下手里算盘,缓缓看过去,轻声道:“亏钱是因为我们坊市租金不合理?还是说我害得你不挣钱了?你不是做生意的料,收拾东西走吧,好话。”
老者无可奈何,只得按下手印,转过身时,人都佝偻了几分。
“等等!”
老者闻言大喜,赶忙转头,却只瞧见一枚泉儿砸来。
那位廖管事说道:“生意归生意,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一刻钟都不能耽误。但人情归人情,你真不是做生意的料,怨不得别人。当然了,你要是觉得我从中作梗中饱私囊了,可以去湖上找我们掌律告状,接替我的那个渡船管事的下场你知道,私自运送货物,以绿坞湖名义开设客栈,已经废了修为,丢出绿坞湖了。”
刘景浊又是一愣,没忍住灌下一口酒。
一码归一码,对吗?对的!
老者走后,刘景浊干脆现身,开门见山道:“你记得多年前曾在中土把个小姑娘丢下渡船吗?”
中年人皱起眉头,但还是答道:“当然记得,我好吃好喝地养了她一路,本想着带她到神鹿洲的,结果她偷我东西,还偷其余乘客东西。”
刘景浊伸手捂住额头,只觉得脸整个摔在了地上,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忒丢人了!
“抱歉,打扰了。”
这事儿都不用去想,肯定是真的了,陆青儿那小贼猫,真干得出来,她在青椋山就没少偷东西,我也好吃好喝养着她,她一样偷我东西。
真是个死孩子啊!就差一点儿,我就要去故意找碴儿了。
不行,得传信姚放牛,让他替我去一趟木鱼宗,再揍陆青儿一顿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