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一夜光景,九洲之内,八处山头儿消失得无影无踪。若是算上之前就已经不见了的射鹿山,那就是完完整整的九座山头儿。
顶替金鼎宫的,是那座玥谷。
但刘景浊在意的是,黄三叶也不见了。
过鱼窍峡,再往南,沿着另一条河一直走,便能到那盛产茶叶的云冭县了。
刘景浊说要把附近走一走,别人早就逛够了,也就楚廉与刑寒藻好些地方都没去过,于是跟着刘景浊的,就是这两人了。
如今广化书院不是在城外了,反倒是在城中心,就在十字路口中心,只要京城的车马,南来北往都得经过那里。
书院以北有一条路,是往西北方向,越走会越荒芜,千里之后便很难找到山林了。
书院以西是一条入蜀官道,越走越郁葱。处在茶马道上的云冭县,自然不会光秃秃,反倒是一座座石山都长满了树木。
当然了,路也陡峭,若非这些年来用以行军扩宽了官道,这条路也就能马帮通行了。
这趟出门,刘景浊借来了赵长生的黑驴,至于两个年轻人,就只能在后边儿跟着了。
出来走走的理由也简单,就是一句在山上太烦,出来逛一逛。
刑寒藻心说这是光明正大的当甩手掌柜?
二月已至,霜雪退去,向阳处与离着水源近的地方已经散发绿意,也就这被两山夹在中间的官道两侧,新春无意来,残冬不愿去。
刘景浊躺在黑驴背上,胸口隐隐作痛,往左偏一点自己就打死自己了。
他抿了一口酒,问道:“楚廉,回去见着你爹娘了吗?我估计今年你爹就要坐上那把龙椅了。”
楚廉点头道:“见着了,就吃了三顿饭,聊了一阵天。”
刘景浊点头道:“其实都这样,许久不见的人,第二天就不知道要聊什么了。”
正走到一处岔路口,刑寒藻却见刘景浊直往西,不往南边。
“山主,往云冭县是向南的。”
刘景浊摇头道:“不去云冭县,咱们到乐平郡,再去化马县。”
早不是乐平郡了,但刘景浊一时真改不了口。
只听见躺在驴背上的家伙笑着说道:“我这个人,到底还是在路上时,心安些。”
楚廉笑道:“那师父还真是拗了十年的性子。”
刑寒藻轻声道:“楚廉,我先给你提个醒,跟着咱们山主走江湖,要多无聊有多无聊。”
那可是看一眼泉都能楞半天的人。
不久之后,三人到了一处官道边上的小客栈,说是客栈,其实就是一个大院子,能吃喝休息而已。
刘景浊扭头看了一眼,说道:“饿了,咱们去吃一口。”
刑寒藻转头看了一眼,桃叶客栈?
前方有马帮停着,几十人每人手捧一只大海碗,满满当当的面条儿,辣子油红彤彤。
瞧见有人躺在驴背上,有人开口道:“好家伙!这耍猴儿改耍人了怎么着?功夫了得啊?”
刘景浊笑着对掌柜说:“三个人,制上三碗面,有啥凉菜看着拌两个。”
有个头发花白的汉子笑着走出来,说道:“光剩下年前淹的咸菜了,倒是泡了点儿菜干,要吗?”
刘景浊翻身下来,点头道:“能行。”
方才看热闹的马帮汉子一下子扭过头,娘的,本地人,不敢惹。
院子里拼着长桌子,根本没有单独座位,吃大席似的。
不多一会儿,汉子先端来两碟子菜,问道:“琉璃州来的?”
虽几百里而已,但十里不同音,此地与琉璃州城那边说话已经有些差异,更偏向蜀地。
刘景浊点头道:“十几年过去了,你也开了个客栈?”
老人啊了一声,“你说啥?”
刘景浊只说道:“还恨那个当官的?”
老人一愣,刘景浊便说道:“白小豆跟姜柚是我徒弟。”
此时刚好有个瞧着四五十的妇人端着面出来,刘景浊好奇问道:“这是?”
老人笑着摇头,叹息道:“搭伙儿过日子,想着老了互相有个照应。”
他从妇人手中接过面,眼眶有些湿润,问道:“路太远了,我前几年去拜年了,两个娃都不在,白掌柜也不在了,后来也就没去,现在回来了吗?”
刘景浊笑了笑,说道:“事情太多,都在外面忙活,我也才回来不久。你这铺子挺好的,现如今有个一儿半女吗?”
老人点头道:“有,老伴带来的闺女,前两年嫁人了,女婿在县衙讨了个事由,住在城里。”
说着,老人轻声道:“你等一下,我拿点东西,马上回来。”
很快就折返回来,端着一盘儿油炸的面食,此地叫做果子,大多是扫墓献祭用的。
刘景浊笑着说道:“有心了,好好过。”
楚廉与刑寒藻全程没说什么话,等到走了以后,楚廉才问道:“师父认识这老丈?”
刘景浊摇头道:“头一次见,但你两个师姐都见过。”
正巧碰上,顺便走走而已。
但刑寒藻传音说了句:“山主,你跟我说的红树城的桃叶,跟这个桃叶?”
刘景浊摇头道:“不清楚,你想查的话回去之后可以查一查。”
走着走着,刘景浊忽然加快了速度,顺便带着插嘴跟楚廉也快了起来。于是这天黄昏,三人就到了那棵所谓化马神树所在之地了,离着乔青鱼家不算远。
自打乔青鱼东去求学,两口子就卖了广化书院外的铺子,回了化马县。
人都念旧,这是两口子第一个家,自然想着回来住。此时乔青鱼也在家里,很快就要离乡,她也想多陪陪家人。
刘景浊取出一个布袋子,轻声道:“去看看乔青鱼,你们岁数小一点,我去的话又得幻化成老人模样,麻烦。”
刑寒藻拉起楚廉就走。
刘景浊则是拍了拍毛驴,边走边问:“独孤紫池跟你什么关系?”
一路上没说一个字的黑驴,一下子懵了,怎么忽然问这个,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刘景浊笑道:“风狸很粘姜柚,对她几乎是无话不说,你们两个的谈话,瞒得过风狸吗?”
黑驴只好传音说道:“他其实不算瞎扯,他祖上姓刘,还算是皇室,后来打仗被俘,祖上又改姓独孤的。我只能说这么多了,不能卖了朋友啊!”
刘景浊哑然失笑,“你倒是比好多人还讲义气,行吧,日后我自己问他。”
那棵数千年树龄的神树,如今周边被搭起台子,四面八方受香火,估计土地城隍的香火都不及他旺盛。
不过老树妖倒也有眼力见儿,已经化作人身,恭恭敬敬等候刘景浊了。
树妖恭恭敬敬抱拳:“见过殿下。”
景炀王朝最低一等的供奉,叫自己殿下倒也不是不对,毕竟如今恢复王爵了。
刘景浊指着不远处的长板凳,轻声道:“坐着聊。”
但刘景浊坐下了,树妖却是死活不敢坐。
刘景浊笑盈盈抬头:“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吗?既然不坐,那就说实话,好歹也是一棵古树,我是真舍不得伤你。”
树妖面露为难神色,苦笑道:“我领着朝廷供奉钱,有些事情……”
刘景浊摆了摆手,淡然道:“供奉钱是朝廷发的,不是许经由发的。”
树妖苦笑道:“我按龙师说的,在乔青鱼跟顾衣珏的红线上,打了几个结,又……缠了几个别人的线头儿。”
刘景浊叹道:“你们说话,还真是喜欢避重就轻啊!非得我问出来?”
树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是用自己半数生机,换了一道功法。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殿下可以搜魂。”
刘景浊淡然道:“早说多好?功法拿来我瞧瞧,他们还说什么没有?”
树妖双手捧上一枚玉简,沉声道:“我问了他们,要我这半数生机是想替什么人挡灾吗?他们只是说他们是生意人,有人买他们就卖,生意之道就是让天地趋于平和。”
嚯,真会往脸上贴金,说到底不就是搅屎棍吗?
他缓缓起身,将玉简递回去,淡然道:“池妖妖就在青椋山,自己跟她坦白去吧,作为景炀王朝供奉,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
树妖苦笑着抱拳:“是。”
夜里,三人往东北方向去,刑寒藻没忍住问了句:“山主这趟出来,只是想静心?”
这丫头,到底是聪明。
刘景浊便停在路边,让楚廉拢一堆火。
刘景浊从袖口取出一方灯台,灯芯早已不见了。
刑寒藻问道:“这是?”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沉声道:“大概是青椋山被灭之时,丢的最要紧的东西,我早前根本不知道,所谓惊神木,就在青椋山。直到离洲一个自称是我好兄弟的人帮忙拿回了这个东西,到现在才知道。”
刘景浊捡起一截儿树枝,写下青椋二字,又将椋字左边的木字擦掉,笑问道:“寒藻,你觉得这是什么?”
刑寒藻一皱眉,沉声道:“青京?”
刘景浊点头道:“这帮搅屎棍,什么都敢买,什么都敢卖。”
卖剑运还不够,还想把我青椋山卖了?这是想让谁当青帝?
还有一件事,许经由一直以来想扶持的大帝,根本就不是刘御空。
赵焱降生之时,刘景浊与余恬归还景炀国运,同时九泽复苏,麒麟现世。
一开始,许经由想造的,就是赤帝。
刑寒藻疑惑道:“山主是故意打草惊蛇吗?”
刘景浊点头道:“学他们避重就轻嘛!我怕过几个月咱们到了玉竹洲,人全跑光了。”
籴粜门,搅屎棍,出来之后好些事情就能说通了,如杨念筝体内那颗七巧玲珑心原本其实是要卖给谁的。沐竹定然是知道了什么,这才抢了这所谓机缘。
刑寒藻看了一眼刘景浊,说到底,桃叶客栈是故意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