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椋山上,这个年最没年味儿,因为山主躲在在匡庐山中,不愿回来。
月余光景不刮胡子,胡须早已爬满了刘景浊的下巴。
竹楼之中,白小豆轻声问道:“师娘,这样不是办法,你得去劝一劝。”
可是龙丘棠溪摇了摇头,“不必管他,你们……忙你们自己的吧。”
先后两场大战,死了一个人,代价很小了。
但在刘景浊那边,最后那颗糖……有些致命。
跑去接任天师,为的却只是这个。
那日散了之后,大家就各自闭关去了,都知道那日之事,还会再次发生,下一次死的是谁就未可知了。
白小豆皱着眉头离开竹楼,刑寒藻在登楼,二人擦肩而过。
向来不爱喝酒的龙丘棠溪,时不时就抿下一口酒。
刑寒藻瞧见之后,呢喃道:“夫人,还是去看看山主吧。你有孕在身,也少喝点酒。”
龙丘棠溪呢喃一句:“妙妙是真的死了,我好后悔没有提前与她打招呼,他心里过不去的,也是这个。因为龙丘棠溪,不会真的死。”
有些事情,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刑寒藻走过去抢过酒壶,“可是……总要死人的,也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其实……大家都做好了死的准备,我也好,小豆子跟柚儿也好,山上所有的人,都准备好了。”
龙丘棠溪摆摆手,呢喃道:“是啊!他自己也是。”
两人说话之时,有人沉声道:“山主回来了。”
龙丘棠溪走出竹楼,也很快发现了正在一步步登山的刘景浊,只不过,去的是青椋山。
“都别去烦他,他……要发泄一下。”
他想干什么,她自然知道的清楚。
可是瞧见胡子拉碴的模样,总还是有些心疼,一瞬间就像是回到了十万年最开始,他像个死人一样躺在竹楼里。
正月末的一场雨才过去,青石板铺设的山道反光,刘景浊踏着水走了几步,却见宋元青拄着拐杖,在不远处看着。
老迈身影张了张嘴,却又没说出话来。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呢喃道:“元青,我没事。快回去吧,你身子弱。”
宋元青终于还是开口说道:“这些年来,生生死死,朋友亲人,离去不少了吧?”
刘景浊点头道:“明白,只是有些道理越懂反而越气。”
说罢就再不搭茬儿了,迈步登山而已。
足足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是上了祖师殿。
他轻轻推开门,进去又关上了门,之后谁也看不见他在干嘛了。
只是一阵东西摔落响声过后,刘景浊坐在山主的那把椅子上,小口喝着酒。
地上是刘顾舟的灵位,摔得稀烂。
由头至尾他说过一个字,只是喝酒。
也不知坐了多久,他忽然起身,弯腰作势去捡灵位,却又把手缩了回来,之后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了门。
闭关中的顾衣珏慌忙出关,御剑落在拦野台,却见曹风还是那样,躺在柏树上。
“你……说不说?”
曹风依旧是满脸疑惑:“说什么?”
顾衣珏无奈,沉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
但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顾衣珏颤声道:“刘景浊,你想干什么?”
曹风扭过头看了一眼,苦笑道:“我不知道。”
刘景浊点了点头,“无所谓,不想知道了。”
但还是一把将曹风甩开,伸手放在那棵柏树上,轻轻一提,便将树连根拔起了。
曹风干脆盘坐在石台上,反正就是不开口。
他就看着刘景浊将他躺了几十年的柏树一点点掰断,丢了一路。
可是等到刘景浊的背影即将消失,他终究没忍住说了句:“换你呢?你能怎么办?”
刘景浊不说话,这就是答案。
不能怎么办。
而此时,龙丘棠溪到了祖师大殿,捡起了被摔得稀碎的灵位,也没说话,就是轻轻将其粘了起来,重新放在了高处。
她明白,他能定心,只是越想越气,因为无能为力。
刘景浊返回迟暮峰的路上,白小豆一直等着。
瞧见师父之后,她递上一壶酒,轻声道:“师父喝酒。”
刘景浊接过酒壶,笑了笑。
可这笑脸,白小豆怎么看怎么觉得不舒服。
但刘景浊忽然问道:“此前没有详细问你,是不是在你所说的那处奇异天地,有了喜欢的人?”
这件事,问了怕她多想,所以没问过。
但白小豆大大方方点头了。
“是,我也想不到我会喜欢上那样的人,不求上进,胆小的要死,一生追求就是能晚睡晚起,没人打扰他睡懒觉。”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轻声问道:“那你喜欢他什么?长得好看?”
白小豆摇头道:“哪有?他都没师父好看……额,不是那个意思。”
刘景浊摆手道:“我本来就没有多好看,就是白了些而已。”
白小豆这才说道:“好处嘛!怎么说呢,就是他虽然懒,但不偷不抢。虽然喜欢钱,却也不挣黑心钱。有一点他很像师父,就是对待任何一个孩子,都有足够的耐心。明明是个懒人,却偏偏要劝那些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勤奋。后来为了不让以他为榜样的孩子们失望,他其实变了很多。可是……为了让我回来,他死了。”
她也没与多少人提过这些事情。
刘景浊点头道:“伤心吧?”
白小豆抿着嘴点了点头。
于是一直手便按住了身边姑娘的脑袋,呢喃道:“有事要商量的,别……别学她。我知道你的事情,我不想多问,因为你长大了。但千万千万,不要瞎胡闹。你师父由头至尾加起来,收了五个弟子,现在已经死了两个了。”
白小豆点了点头,道:“嗯,知道了。”
师徒二人,很久没这么单独安安静静地走过了。
一壶酒终究是没能撑到海棠树下。
白小豆没有跟着一起去,师父好像不只是因为南宫妙妙而伤心。
正准备离开呢,白小豆忽然听到:“用你的办法,去搜罗洞天福地,超过一万里的就都算。”
白小豆猛地回头,问道:“师父要多少?”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随后说道:“多多益善,太小的就缝补成大的。”
白小豆点头道:“明白了。”
坐在海棠树下,刘景浊呢喃一句:“寒藻,给你一年时间,山上修士听你调遣,不管是海内还是海外,现有的洞天要清腾出来完。要是有人阻拦,也不必多费口舌了,喊上我小师姐一起去。”
刑寒藻点了点头:“明白了。”
此时刘景浊才抬头看向了天幕,赤天?
逼得天朝离开人间,多少是争取了些时间。若真只论代价,其实不大,可又怎么能只论付出与得到呢?我是个人。
此时龙丘棠溪终于来此,刚走到刘景浊身边,便被搂入怀中,耳朵贴到了小腹。
“也不知是儿是女。”
龙丘棠溪轻声道:“至少要怀胎十年,你现在能听出来个啥?对了,孩子名字我想好了,不用你起了。”
刘景浊抬头看去,后者微微一笑道:“女孩就叫龙丘糯,男孩子叫见舟如何?”
明白她的意思,刘景浊点头道:“冲动了,晚点儿我去磕头认错。”
两人都还不知道,这个孩子,究竟能不能出生。
“那天让你难堪了。”
龙丘棠溪摇头道:“不敢承认我才会难堪。”
但龙丘棠溪问了一句:“还有多久?他们会不会主动出击?”
刘景浊摇了摇头,“玄岩他们只能压一甲子,主动出击,孟休不会,谁先出手谁落下风。但别的地方不一定会没动静,像是……炀谷。”
龙丘棠溪轻轻按住刘景浊的头,呢喃道:“想去一趟胜神洲,当年咱们待过的地方。”
刘景浊点头道:“走,明日就走。”
………………
破碎天庭不存在了,换成了一座崭新天庭,赤帝,也变成了天帝。
多年后再次重返天外,刘小北在高处望向人间,心情复杂。
终究还是破境神明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神明……终究有不受控制的一天。
漫长岁月之中,两界山的刘景浊教会了一众神灵像个人,那假若刘景浊成了无情无欲的神灵,谁来叫他像个人?
此时孟休缓步走来,递出了一把钥匙。
“钥匙先给你,我不会食言的,我需要强大助力。只需要再等等,等一个契机,到时候你找了十万年的那个人,定然不会是父亲,只会是听话的夫君。”
刘小北拿过钥匙,呢喃道:“当年北海出现的虚影,其实是你一手布局吧?”
孟休笑道:“那是自然,否则景炀王朝的秋官,怎么会成为天朝的第一供奉呢?”
收起钥匙,刘小北问了句:“你就不怕?”
事至如今,孟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你以为我会是当年那个蠢货?有刘景浊在世,他能奈我何?”
他哪里知道,十万大山底部,那道紫气笑着摇了摇头,满是讥笑。
“这些年来,你太顺了,以至于你忘了你是怎么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