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无光之末

顾修涯的脸上古井无波，心中对于亚伦的印象却上了一个台阶。

这是一个合格的信徒，他或许没有法比安等人的极致忠诚，或许思维跳脱不够稳重，但他对于顺天圣徒的决断，是发自内心认可的，是没有丝毫违逆想法的。

即便顾修涯不容分说便剥夺了他一直期望的东西，让他无比失落，他依旧只是自怨自艾，在心中检讨自己，却没有因此生出半点怨怼。

这种对于权威的遵从，于一个教派而言，无疑是难能可贵的品质。

顾修涯有了决定。

“这场恩赐本没有你的位置，这是对你疏忽大意的惩罚。但……”

他缓缓开口，声如雷鸣:“鉴于你的诚恳态度，我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抬起你的头来。”

亚伦浑身一颤，忙不迭抬头。

他看到两根透明如玉石的手指落下，纯白的光芒于跃动中点在了自己的眉间。

霎时间，一道热流涌入颅腔，萦回入体。

“你的恩赐仅有他们的三分之一，寿命与体质的提升幅度也一样。这既是对你的惩罚，也是对你的鞭策。”

顾修涯收回手，看着面前欣喜若狂的亚伦，语气平静道:“危机即将到来，顺天需要更多的簇拥。利用好你和爱伦斯的关系，成为连接顺天教和无光会的纽带，用实际行动，向顺天证明你不是一个愚氓之人吧。”

“到那时，我会补齐你应得的那一份奖励。”

“……谨遵您的意志！”

亚伦再度俯首，高声应下，激动不已。

顾修涯这番削赏代惩的御下手段，彻底折服了亚伦，让他心里再无半点怨言，只剩下对圣徒阁下网开一面的感激，和雪耻证明自己的斗志。

只可惜，亚伦不知道的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恩赐目的并不单纯。它不仅仅只是圣徒阁下一时兴起的论功行赏，它同时也是一场早已计划好的，稳定大后方的强力手段。

属于痴愚地蟒的分体，确实可以极大程度提高人类宿主的寿命，但同时也将使得宿主的生死被母体彻底掌控。

它是恩赐，也是囚笼。

至今日起，整个爱尔顿调查局的最高权力集团，才算是真正被顾修涯握在手中了，生死只系他一念之间。

当然，顾修涯并不是什么杀戮成性之人，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把三个得力干将给弄死。因此只要伯恩等人保持现在的忠诚，不心生背叛念头，得到的永远只会是好处。

……希望不会有这一天。

顾修涯想着，正欲开口结束这场谈话。

结果就听伯恩道:“圣徒阁下，关于无光会提出的合并教派一事……他们派来了一个大主教，希望能与您会晤，目前人已经进了调查局，不知道您……”

顾修涯闻言，神情微动。

虽然无光会监听亚伦的做法，让他略有不喜，但之前双方立场对立，所谓屁股决定脑袋，坐什么位置干什么事，他不可能要求敌人对他抱有善意，这种事他自己都做不到。

如今对方举教来投，诚意也算十足，姿态摆得也很低，要是不见亲自上一面，只打发伯恩等人做接洽的话，就有些小家子气了。

顾修涯虽然不在别人对他的看法，但……无光圣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毕竟是传说中高居【深空】的伟大存在，日后说不定还有需要借住这位存在伟力的地方，理应予以尊重。

心念转动间，顾修涯对伯恩道:“你去安排一下.”

他耳提面命，对伯恩做了一番吩咐。

伯恩听罢，稍显差异，但还是点头道：“谨遵您的意志。”

……

半个小时后。

依靠药物抑制住太浩之力带来的成瘾反应后，顾修涯稍作收拾，于会议室见到了无光会的大主教女士。

这是一位拥有一头银发的女人，她身着一袭纯黑色的麻布圣职衣，手驻一根银包木权杖，黑色的面纱遮挡住了她的脸庞，叫人难以分辨她的年纪和相貌，只能看见一双远东人特有的黑色眼眸，和高挺的鼻梁。

顾修涯进门的时候，她正双手拄着权杖，侧对着房门站得笔直，眼神注视着周围墙壁上的壁画，似乎已经等待许久。

“很荣幸得到您的亲自接见，顺天教的圣徒阁下。”

听到动静的女人转过身来，目光打量了顾修涯片刻，微微躬身。

“请允许我代吾主向您致以问候。当世界陷入无光，黑暗将庇护万物。”

她说罢，就站在了原地，一动也不动，一副等待顾修涯回礼的样子。

从表面职位上看，顾修涯的圣徒职位确实要比一位大主教低得多，再加上对方背后是一位深空级神明，稍微拿腔作势点也属正常。

顾修涯没有在意女人的故作姿态，他淡淡道：“无光圣主说了什么？”

在顾修涯看来，无光会突如其来的并教意图，必然是源自无光圣主的神谕。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理由，能让一整个教派里的这么多人，心甘情愿屈居顺天教之下，鞍前马后做附庸。

这也是他前来和这位大主教会面的原因之一，他很想知道无光圣主到底说了什么。

女人眼神微沉，似乎不太满意顾修涯的直呼其名。

但稍作沉默后，她还是道：“主说，命运已为这个世界谱写了一场宏大的葬礼，但主并不满意。”

“主说，无光是世界既定的未来，那应当毁灭的终将毁灭，那不该留存的必不得苟活，神诞之日，即为万物之终焉。再此之前，不容异端篡改。”

“主说，所有迷惘之人，皆将见证无光之终末，倘若它被何物阻挡，便叫那物陨灭。”

女人说到这，高昂起头颅，纯黑的双眸中绽放出让人不适的狂热感。

她的脸颊微微颤动，激烈的情绪让呼吸变得急促，吹得面纱起伏不定。

“我等当为圣主之矛，扫清无光之末一切阻碍！”

顾修涯微微皱眉。

虽然女人的话语中充满了神神叨叨的宗教意味，但他还是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无光圣主的神谕概括起来很简单。

——我要掀桌子，但我不允许别人帮我掀桌子，谁特么在我眼前掀桌子，我就先把谁给扬了。

不得不说，这种精神病一般的偏执，这种执着于把世界拉入黑暗的疯狂愿景，确实非常符合调查局对于无光会反社会极端组织的定位。

但顾修涯明白，所谓的反社会行径，只是人类基于自身善恶观做出的分类。

高居于深空的伟大存在，不可能是个单纯执着于毁灭世界的疯子。

他想起了那个在大雨中杀人的圣徒，他怀疑无光圣主执着于让无光降临世界的目的，或许只是一种维系自身存在的信仰仪式。

祂并不是主观想要反社会，祂只是在基于自身利益想要这么做，至于人类的死活，或许从头到尾都没有被祂在乎过。

顾修涯想起了前世听过的中的一段话。

毁灭你，与你何干？

“所以，你们的目的，是想先和我们一起，解决这场世界末日级别的危机。然后再按照你们的意愿，引导末日重新降临？”

顾修涯问道。

女人微微颔首：“您很聪明，圣徒阁下。正是基于这个共同的诉求，我们才选择了与你们进行合作。而为了合作的方便性，加入顺天教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我必须要说明一点，所谓并教只是对外掩人耳目的借口，我们对于圣主的信仰是坚定的。请不要妄想我们会真的成为顺天教徒。”

顾修涯本就没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念想，他只关心一点：“你所谓的合作，以谁为主？”

“各司其职。”

女人道：“我们会履行合作者的义务，如果你们有什么不方便做的事情，大可以安排给我们去做。但在此期间，我们也会继续我们的事业，为无光的降临奉献终生。”

顾修涯的眼神微眯。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是，无光会接下来的各种反社会活动，都需要顺天教来买单？”

“准确来说，是需要调查局的配合。”

女人说着，似笑非笑看了顾修涯一眼：“没有什么帮助是无偿的，圣徒阁下。想要让猎狗替你追逐猎物，总是要先让它吃饱的，不是么？别忘了你的把柄还在我们手上。”

她的表情慵懒，语气平淡，一副吃定顾修涯的样子。

顾修涯没有说话。

他缓步上前，每走出一步，身上便荡开一缕淡蓝色真元。

当他跨过数步距离，抵临女人面前时，整个人已经彻底变化为一尊庞然巨物。

翠绿的分体化作树根般的甲胄将他包裹，淡黄色的真菌结成菌网，如衣袍般覆盖在血肉之上，高逾三米的庞大巨人微微转动脖颈，肩膀左右两颗狰狞蛇头同时昂首，锐利的蛇眸齐齐盯住女人，寒意逼人。

女人原本轻松淡然的神色顿时僵住。

她望着面前挡住了整面墙壁的庞大巨人，心中不可抑制的生出一阵颤栗感。

她看到巨人的身上散发出微光，从未见过的淡蓝色意识力量缓缓涌动，视线随之躁动起来，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开始扭曲。

这是隐秘？！！

只有神灵的力量，才能唤来隐秘，这是神秘界的铁律。

女人脸色微变，余光瞥向蔓延至周围的淡蓝色意识力量，心中惊疑不定。

她怀疑这种从未见过的意识力量，或许是某种神灵之力。她怀疑面前的这个突然间变成非人怪物的顺天教圣徒，或许已经凭借人身，掌握了神灵才有的奇伟之力。

虽然这股力量目前远谈不上强大，但已经彰显出他超绝凡尘的本质。

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终将如伟大圣主一样，成为凌驾万神之上的存在。

难怪，难怪伟大的圣主，会做出那样的启示

这一刻，她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轻视念头。

她将权杖平举，托于双掌之上，双膝跪地，对面前的伟岸巨人匍匐拜倒。

“玛蒂娜·斯蒂尔，无光的仆从，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伟大的顺天圣徒。”

顾修涯居高临下看着她，声如洪钟：“你的敬意和你的胆怯一样廉价，大主教女士。”

斯蒂尔沉默了片刻，开口道：“这只是谈判的技巧，我本人对您是抱有极大尊敬的，圣徒阁下。”

顾修涯对这句话不置可否。

他淡淡道：“没有谈判，女士。什么谈判都不会有。你们的选择只有一个：拆分所有成员，停止一切可能导致社会力量分散的恐怖活动，无条件配合调查局接下来的工作，这是我允许你们追随顺天脚步的前提。”

斯蒂尔眉头微皱，抬起头来：“圣徒阁下，你不觉得你的要求过于狂妄了么？”

“你的力量并不强大，你应当对吾主和祂的仆人们保持应有的尊敬。我们奉吾主之命前来协助你们，是为了共渡难关。不是来受你指使的。”

“我们愿意接受你的领导，但只限于那件事上，你必须要保证无光会成员的人身自由，这一点没得商量。”

顾修涯发出一声轻笑，但发声结构的改变，却让他的笑声显得格外低沉骇人。

“斯蒂尔女士。我也没打算和你商量。”

“你想象不到我的强大，你现在看到的，不过是我于尘世中显现的无尽形态之万一，当你下一次再见到我时，或许，你就该称呼我为冕下了。”

“不要试图用无光圣主的名头来压我。我并不认为祂凌驾于我之上，我予以祂的尊重只限于同类间的平等，这世上没有神灵能让我低头。如过真有这样的狂妄之徒，我不介意让祂明白什么叫敬畏。”

顾修涯的语气淡漠，说出来的话却可称狂妄。当然，这是站在斯蒂尔的角度，对于顾修涯自己而言，他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狂妄之处。

历史即将因为他的再度莅临而改变，无论如今的神明有多强大，惹毛了他直接刨坟，骨灰都给你扬了。

如今他身负诸般助力，实力比之前强了不止一点半点，必然不会像上一次那样灰头土脸离开历史。

而一旦他的目的成功达成，未来未必没有和无光圣主平起平坐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