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竟遥实在惊奇。
当然,他惊奇的不是兰白要给他说媒,毕竟他今年马上就27岁了,他并不排斥这件事。
在部队里确实也有战友领导跟他提过婚姻大事,但他平常忙碌,外加出的几乎都是危险人物,在没安定下来之前哪能嚯嚯人家姑娘。
作为从小父早丧,和母亲相依为命的人,纪竟遥很清楚如今这个年代单亲家庭过的是什么日子。
反正自己孤家寡人一个,无论结不结婚,也没人逼他。
那他惊奇啥?
惊奇兰白给他说的相亲对象。
“你才回来没多久,怕是不晓得这姑娘。”兰白笑着介绍,“楚沁是真的很能干,一个人也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跟你还有点像。
她大姨就是我隔壁的杨立秋,杨立秋你应该也有点印象,她是咱们公社少有的性子爽快人,很是喜欢楚沁,我也是因为楚沁经常来看她大姨,才入了心想给你两牵线的。”
杨立秋纪竟遥哪里会没印象。
印象就是杨立秋是公社里少有没欺负过他妈的人。
当年家里的地能顺利分下来,还多亏杨立秋的公公帮忙。
巧了,楚沁他也有印象。
毕竟这姑娘在机械厂周围无事转悠还被他打听过,都快把这人忘了,哪里晓得还能在兰白这里遇上这事儿。
他天生脸皮厚,很难害羞,即使是兰白当着他的面说他婚事他也不会脸红。
纪竟遥把杯子端给她,想想说道:“您也说了,人姑娘自己就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可不一定就能看上我。”
打过一照面,纪竟遥就觉察出来楚沁是个很有自己主意的人,而自己也是,他心中暗想他们两人应当是合不来的。
两位都是她看好的后生,兰白想做成这桩媒的心愿达到顶峰,忙道:“这话说的,有滋有味还能有尽头不成?你真可以去和人姑娘处着试试,我也是琢磨着咱们乐水和扬子沟近,我看你家这样……你想是往后都住在厂里了吧,高树村那边去机械厂可近多了,到时候就算楚沁没办法进你那厂,她也能待村里啊。”
纪竟遥:“……”
等等,照兰姨话说,他要是真和楚沁处成了,到时候他在厂里,反而留楚沁在村里苦哈哈下地干活挣粮食吃?
这事不地道啊。
兰白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连忙解释:“楚沁在干活上确实有一手,回回都是满工分,别说扬子沟公社,就是附近七八个公社的男人拎出来,都找不出一个比得上她的。”
紧接着又描补一二:“当然了,你大小也是副厂长嘛,家属就业情况不得解决?我听说很多厂里不但得管工人,还得管着工人家属的。”
如今附近好些人家进不去机械厂,就琢磨着歪门闲道,把目标放在成为人家厂里工人的家属身上呢,兰白都能想象得到自己往后几年能有多吃香了。
纪竟遥觉得兰姨越解释越有点离谱,似乎他都和楚沁成了,下一步就该娶亲似的。
于是坐回座位,思考片刻道:“兰姨我现在事儿又多又忙,暂时还没时间考虑这些。”
兰白睨他一眼:“这还要咋考虑,你们见一面,看对眼了不就成了吗?”
这天底下大部分的夫妻不都是这样吗。
兰白又说:“难不成,你连见一面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纪竟遥无奈道:“我是真忙,也真的不急,楚沁……这姑娘似乎也才20出头的岁数吧。”
兰白“哎”一声:“你们这岁数才是刚好的,都是年轻人。但你既然说忙,那就再等等吧,你啥时候不忙了再讲。”
纪竟遥想说什么,看到兰白那一脸坚定的模样点了点头。
“往后再说吧。”他说自己忙,也不是敷衍兰姨,他是真的忙。
忙得前段时间脚不沾地,今天将将好些,即使如此还得在家看文件,哪里还有心思考虑这些。
兰白就笑了。这种私事上,纪竟遥还是很好说话的。
等她从纪竟遥家出来,乐呵呵地回家时,脚步不禁顿住。
等等,她刚刚跟纪竟遥说过楚沁的年龄了吗?
兰白望天回忆一番,没有啊。
她真没提过,那纪竟遥怎么就晓得人家楚沁是20岁出头的年纪?
兰白忍不住瞪大眼睛,脚步一转,若非看到她那讨债的姥爷颤颤巍巍朝她走来,她指定是要回去问问情况的。
“三妹儿,说得咋样啊。”
兰姥爷的声音在颤抖。
兰白深吸一口气,挤出个僵硬的笑来:“姥爷,咱们回家说。”
说完,不管不顾,腿上像装了风火轮似的搀扶着她姥爷快速回家。
高树村。
傍晚,天色暗沉。
晚霞已经消失,黑夜渐渐笼罩在这片土地上,将村子显得静谧无比。
打谷场上的热闹已过,楚沁整整一个下午都在休息,休息起来后就磨刀和喂鸡,直到楚婶儿来她家时才晓得今日打谷场上发生什么,为何吸引如此多的人。
楚婶儿坐在灶炉前开始烧火,松明被她点燃,因为油脂多,还能听见油脂在火中滋啦滋啦的声音。
“可惜咱们和纪家扯不上什么关系,要不然走人家的门路进机械厂那该多好啊。”
楚婶儿连连叹道,表情确实透着可惜。
叹息完把松明送到灶炉里去,然后往里头填木头。
楚沁表情淡淡,回想起自己好似见过那位目前是好几个公社中最具影响力的纪副厂长,摇摇头道:“婶儿你别想了,就是有关系也走不了。”
楚婶儿惊讶,又添根柴火转头看她:“这话咋说?”
微微火光映在楚婶儿脸上,楚沁给她分析道:“他是本地人嘛,您觉得安排他当机械厂副领导的更大级领导能想不到这局面吗?”
楚婶儿还没听懂,满脸不解。
楚沁“唉”一声,继续分析:“他不敢开这个口子的,再亲近也不敢。
这口子一开,到时候咱们附近得进机械厂去多少人啊。咱们附近多是不识字的,进去后干力气活都嫌文化低。到最后要是这个人进,而那个人不进,事情会闹到不好收场的地步。”
楚沁就想:还好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要不然这副厂长怕是当得也艰难吧。
楚婶儿依旧不信:“哪里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呢。”
楚沁“切”了声:“您过几天瞧瞧吧,你们想的各种亲近人家的法子,通通都是白做工。”
楚婶儿咬着牙:“那我就等着看。”
她摸摸口袋,本来还想着偷摸贿赂人家些粮食的呢。
相处的这几年,楚沁对楚婶儿也处出深厚感情来了。
看楚婶儿还是没死心,干脆把话点透,转头认真道:“那位副厂长没可能放开口子的,毕竟机械厂占那么一大块地,有些地方是从附近几个村里腾出来的,而且修的路也占了部分地方,若他放开口子,被占地的这些村里就会蜂拥而上的找他,所以他不会开后门,也不敢开后门。”
“我真的不是吓婶儿你,若是真这样,闹到最后县里都压不下来这件事,保不齐会闹到市里,甚至省里!”楚沁继续说。
说完,其实打开锅盖,给锅里添水。
既然杀猪,就得多烧些水,两个锅都给添满满了。
楚婶儿愣住好几秒,呐呐点头。
原来如此啊。这里头还有这么多的道道。
她回神,纳闷问:“楚沁啊,你又是咋晓得这些的?”
楚沁眉毛微挑,心说我聪明嘛。
“这是多难想到的吗?”楚沁还是稍微收敛了点,没自卖自夸到这种地步,又道,“再说,你们是身在庐山,而我又不想着进机械厂,跳出来看问题就会看懂许多。”
听完她的这番话,楚婶儿似在思考。
最终,楚婶儿长呼出一口气,一拍大腿忍痛道:“那这事儿我就再不掺和了,还是老老实实等着你叔儿学完驾驶技术正正经经进去吧。”
楚沁点点头,就该这样。
没得到时候因为你先前的走动,人家还把你这正儿八经进去的当走后门了呢。
夜渐渐深了。
没有电灯的冬日村庄,不到七点就黑得十米之外人畜不分。
月黑风高夜,烧水杀猪时。
刀磨好,水烧好,动手杀猪。
杀猪杀过好多回的楚沁依旧是“主刀”,正所谓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她在再次把刀捅到猪身上的那一刻,深深觉得自己下辈子或许能搞个老师来当当呢。
杀猪凳摆在后院,两边是楚红和楚建。这两也没得休息,跟庙里的童子童女似的,拿着火把在旁边站着,还得跟着楚沁手中刀的移动而移动。
火光中,楚沁表情严肃,锋利的杀猪刀折射出一道光芒来,莫名让人兴奋。
猪毛剔完,猪血彻底放完。
最终就是开膛破肚,把内脏拿出来,再依照部位分割肉和骨头。
整整四头猪,他们从夜晚七点,杀到半夜十一点。
楚沁左手紧抓右手手腕,抖着腿站起身,万万没想到自己有天杀猪杀都手都酸了。
杀完猪,这些猪该咋分?
这个问题在下山时便已解决好。
当时楚婶儿便道:“楚沁你出力出得最多,大头该你得。”
楚小叔虽然馋肉,但也同意。
所以楚沁得多少?
得到最重的那头猪,以及两头小猪。
楚婶儿是个实在人,原先是想要那两头小猪的,毕竟两头小猪加起来才百来斤出头,可第二重的那头成年猪却将近200斤。
楚沁是个身家厚实的,有家猪肉在,她其实不爱吃野猪肉。
一是因为柴,二是因为膻。
但没成年甚至没断奶的小野猪就没有这般柴没有这般腥,她宁愿要两头小的。
楚沁不爱占人便宜,楚婶儿也不爱。
于是在分完猪肉的第二天,她给楚沁送了好些红糖和红糖年糕来。楚沁琢磨着,楚婶儿这是又回自家妈那儿打劫一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