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狭窄的牢狱困住两个臭味相投的人,却困不住两颗开朗的心,萧翎羽与徐登峰窝在这里,时而唇枪舌剑时而海阔天空,啃了三五天的面饼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两人都还没想急着出去,正聊得兴起,牢房的门被打开,只听门口狱卒道:“你们俩个叽叽喳喳什么?别人哭呀喊的,你们倒好,优哉游哉谈天说地,是不是蹲在这里面很舒服呀!舒服日子也到头了,给我出来!”
徐登峰心中狐疑,不知那狱卒意欲何为?萧翎羽听到“舒服的日子也到头了”,心中咯噔了一下,见徐登峰钻出了牢门,便跟着钻了出去,守在牢门口的狱卒将他们的双手都锁上准备好的铁链。萧翎羽想起古代某些牢狱事故,虽然只是犯了点轻微的罪,却被莫名其妙地砍了脑袋瓜子,徐登峰将鸿云楼弄得杯具齐飞,鸿云楼借狱卒之手来加以谋害也不是没有可能,或者被其他有背景的人无故陷害,背了黑锅做了替死鬼……越想越是心惊,这样被砍头也太冤太不值得了吧!
萧翎羽扯了扯铁链:情况好像不太妙,现在怎么办?
徐登峰会意,也扯了下铁链回应:不用焦急,看看情况再打算。
这几日来,两人已有默契感。狱卒们把其他牢房里的囚犯也提了出来,全都用铁链锁上,串连在一起。
然后一个狱卒发话道:“都跟我走吧!”
囚犯们如巨长的蟒蛇般涌动,缓缓游出了监牢,久违的阳光颇为刺眼,此时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问:“这有多少人头?”
狱卒回话道:“除了那些个死囚,其余的全都在这里了,共有九十三个,郑班头,你看……还有什么需要小的效力。”
这位班头名叫郑辉,天生嗓门儿就大,说道:“差不多了。你小子想跟着去么?这可是苦差!”
狱卒呵呵一笑,奉承道:“跟着郑班头办事,再苦的差事也是乐事。”
班头郑辉白了他一眼道:“你还是舒舒服服在这呆着吧!苦差乐事都没你的份儿,这些囚徒我就都带走了!天色不早,得马上赶路。”跨上坐骑起程而去,二十多名官差押解囚犯随行。
狱卒唯有笑脸相送,嘴里咕哝了一句:谁稀罕了!
叮铃叮铃……铁链摩擦撞击之声,穿行在熙熙攘攘的张掖城却格外悦耳,引得路人纷纷探头侧目,更有尾随围观者浩浩荡荡。萧翎羽感觉到莫大的羞辱,经过鸿云楼时,忽然听到小厮的欢呼雀跃声:“嘿嘿,那两个吃霸王餐的贼子也被串起来啦!”
萧翎羽恨不得找个地洞,像老鼠一样钻进去。
徐登峰倒是面不改色,泰然自若,突然发现前方人群中几位骑着骏马的人,不禁神色一动。
这些人也都看见了徐登峰,其中一个身穿貂衣的青年显得迫不及待,对右首的长者道:“终于找到他了,要劫人么?”
右首骏马上的黑袍男子把声音压得很低,沉声说道:“静观其变,不要轻举妄动。”
貂衣青年分辨道:“他现在双手被锁住,我用宝刀斩断铁链,劫走他轻而易举,如此机会怎能放过?”
黑袍男子解释道:“表面看来虽然如此,可这里是大隋的地盘,行事就不能像在我们自己的地方,劫走他容易,但得罪官府之人,会给我们部落惹来祸端。”
貂衣青年问:“直接向他们要人?”
黑袍男子道:“说得倒轻巧!”寻思徐登峰为何成为囚犯,却是想不明白,怔怔发愣。
貂衣青年显然是急性子,追问道:“那怎么办?干脆杀掉他!”
黑袍男子叹道:“还真是难办了!只能见机而行。”
萧翎羽发现徐登峰神情有异,也觉察到他与这几位骑骏马的人之间隐藏着什么事,见那几位神色不善,多半不是好事了。
郑辉见行人挡路,将马鞭舞得噼噼啪啪作响,忽然一记落在貂衣青年面前,貂衣青年伸手一抓,扯住了马鞭,正要夺过来。黑袍男子赶紧抓住他的手阻止,示意貂衣青年放弃,不要多惹是非。
貂衣青年虽然放手,却狠狠瞪着郑辉,脸有怒气。
郑辉道:“嘿?你哪来的小子,还挺倔的,想陪他们一起上路么?正好缺几个人头,我乐意成全你。”
貂衣青年不服气,正要跟他来个性格大暴发,顺便劫人达到这次追踪目的。黑袍男子太了解他,早已示意身后两名壮汉将他拦住,自己下马上前,谦卑道:“官爷息怒,我侄儿第一次出远门,没见过世面,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计较。”
郑辉道:“哼!不懂事就应该好好管教。全都让开!”说着马鞭一挥,大刺刺而去,他有任务在身,也不想节外生枝。
后面跟着锁成长龙的囚犯,黑袍男子让在了一旁,徐登峰经过他们之时,冷笑了一声。惹得骏马上的貂衣青年怒发冲冠道:“你们看他,成了囚犯还那么嚣张!”
郑辉领着众官差,押解这批囚徒出了城门,往南而去。
刚才骑骏马那伙人也出了城,还远远跟随着,徐登峰回头望了一眼,又发出一声冷笑。萧翎羽也回头望了一眼,见大概有十多骑,不紧不慢的跟着,说道:“后面那些人,是在跟着你吧!”
徐登峰道:“想跟就让他们跟,能拿我怎么样!”萧翎羽道:“你这么想进这牢房,原来是躲避仇家。”徐登峰道:“可以这么理解。”萧翎羽问:“他们是什么人?”徐登峰道:“铁勒部落的人。”萧翎羽怔道:“铁勒部落?”徐登峰道:“对,北方草原大漠上的那个铁勒部落。”
萧翎羽呵呵笑道:“漠北孤鹰,北方草原大漠上的铁勒部落,那不是你成名的地方?”徐登峰莞尔笑道:“萧傻,看来你也有不傻的时候。”萧翎羽回敬道:“漠北孤鹰徐贱,看来你是在老窝栽了,不知干了啥见不得人的事,被人一路追踪到张掖城,于是就出此下策躲进牢房,于是遇到了我这个倒霉蛋。”
徐登峰哈哈笑道:“很好,分析得很清楚嘛!”
萧翎羽道:“如此一来你在我心目中的印象也被颠覆了,原本我还真以为你是游戏人间偶尔犯贱一回,没想到这也是你无奈的选择。现在,真相的你与假相的你,却令我有些困惑。”
徐登峰截然道:“你应该想到,那都是我的本色,而人的一生有很多故事,哪个英雄没有落魄的时候?大丈夫能屈能伸,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萧翎羽道:“你还成英雄了呢?落难的英雄?”徐登峰道:“难道不是么?管仲也有阶下囚的时候,韩信当年也有受胯下之辱的时候。”萧翎羽笑道:“屈原也有被放逐的时候,司马迁还受过宫刑呢!”
徐登峰也笑道:“秦始皇在赵国做质子的时候,那是经常被欺负与凌辱,不折不扣的倒霉蛋。”
萧翎羽彻底服气,转念一想,觉得此时的心态,有点像鲁迅笔下那位的精神胜利法,又不禁莞尔失笑。忽然“啪”“啪”的两声,萧翎羽“唉哟”呼痛,脸上挨了一鞭正火辣辣的疼,徐登峰脸上也出现一道血痕,前方高头大马之上,手握马鞭圆瞪着眼的郑辉呵斥道:“你们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倒霉蛋,居然这么有兴致谈笑风生,看来今天中午这顿,你们是不用吃了。”
萧翎羽被打蒙了,晕晕乎乎的听见徐登峰道:“中午不吃,下午哪有力气走路。”
“啪!”徐登峰脸上又多了一条鞭痕,却满脸肃穆之色坦然面对着火暴的郑辉。碰到如此硬气却有点犯贱之人,郑辉也颇感惊愕,怔了怔扯着大嗓门吼道:“那么起劲叽叽喳喳,还要吃啥东西?想吃,就给我闭上你们的两张鸟嘴,留下力气老老实实的赶路。”
半个时辰之后,来到一座小镇,郑辉找了家像样的饭馆,便下令在此歇脚用餐。二十多名官差有一半挤进了饭馆,囚犯们只能坐在马路上,但伙食比之在牢房里时还是不可同日而语。
萧翎羽填饱肚子,望着徐登峰脸上两条鞭痕,自己脸上的也火辣辣极不好受,见他后挨这一鞭是为了挽回这顿,真应该感动一下,却又觉得有些滑稽悲哀。
徐登峰也望了一眼萧翎羽脸上的鞭痕,忽而说道:“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怕是难以熬过长途跋涉,到不了地方。”
萧翎羽反驳道:“细皮嫩肉?我有那么娇弱吗?”
徐登峰道:“这里没有镜子给你照,但你前后左右看看别人就应该感觉的到。”
虽然太夸张,却也经不起比较,萧翎羽只能无奈接受,问道:“我们这是赶着去哪呀?”
徐登峰淡淡道:“你瞧不出来么?你刚才不是说屈原也有被放逐的时候,我们就正在被放逐的途中,但不知将被流配到哪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