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边走边说:“你先去把你宝娃叔喊来,咱两个女人家,不方便。往年都是他帮我。让他提一壶开水,给你二爷洗洗。”
我一路快步走找到宝娃叔,喊他去二爷家,说妈妈在等他。
宝娃叔极不情愿地出门了,我提醒宝娃叔带一壶热水。
宝娃叔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我家没开水!”
妈妈见宝娃叔空着手就来了,只好吩咐我回家提热水过来。
等我提了热水回来,妈妈已经在盆儿里盛好了凉水,把水加到适当的温度,妈妈对宝娃叔说:“宝娃,你帮娃她二爷洗个身子,我们女人家的不方便。”
宝娃头都不抬,说:“我来都不错了,还要给这老不死的洗澡呢?想的美!”
二爷今天倒是格外清醒,一听宝娃叔的抱怨,连忙说:“我自己洗,自己洗。不祸害人家,你每年给我收拾一下都好地很,好地很!我就等这一天呢!”
等二爷在隔壁洗好后,我和妈妈已经把二爷家打扫的差不多了。妈妈吩咐我去把盆子里的脏水倒了,她自己给二爷剪指甲。
宝娃早已经溜得没影儿了。
安顿好二爷,妈妈说:“等晚上我叫娃给你带些饺子和馍来,今儿个过年了!”
二爷安静地躺在床上,笑眯眯地朝我妈妈说:“你以后啊,会好的。你有大福气呢!”
晚上和妈妈在厨房包饺子,我问她:“你咋对二爷这么好呢?”
妈妈说:“你不知道,原来二爷家的光景好的很,咱家可困难啊。那时候二爷常接济咱,咱可不敢忘啊。”
下好了一锅饺子,妈妈盛了一碗,让我拿给二爷。
再次来到二爷家的时候,他还是安静地躺着。
不知道是不是干净了些,他看上去比平时精神了很多。
我说:“二爷,过年了。来,吃饺子。”
二爷这回倒不急着吃东西,只是慢慢说:“这些年啊,我难得精神一回。我可造大罪了,也够了。我就等今儿里,可以干干净净地!”
我说:“二爷,你看你,大过年的说啥呢?”
二爷说:“你不知道啊。这人啊,要有始有终。我年轻的时候,可能哩。这临了啊,也不能不干不净。”
二爷说着,慢慢夹起了饺子。
刚吃了几个,二爷说:“你快回家吧,吃团圆饭去。我是个没人管的,你可要回家过年啊。”
我想也是,让二爷慢慢一个人吃吧。
就给二爷说了几句吉祥话,转身往出走。临出门的时候,二爷再我身后喊:“你回去告诉你妈,我谢谢她了。谢谢她照看我,不过我可没办法还她的恩情了!”
我说:“哪里的话啊?二爷,你看你见外地!”
村里到处不时传来鞭炮声,条件还一点的家里都在看“春晚”。没电视的家里,也有三五个家人坐在一起,唱几句戏,喝几口酒。唯独我身后的那个老人,一个人守着一个家,守着一个年!
回到家,爸爸妈妈已经再等我吃饭了。
桌子上有六副碗筷,除了爷爷,爸爸、妈妈和我的以外,还有奶奶和那个我未曾谋面的哥哥的。按照当地的习俗,大年三十儿的团圆饭,也要加上逝去的亲人。意思是亲人虽然阴阳两隔,但是永远不分离。
爷爷还是躺在床上,爸爸妈妈和我倒是吃的不亦乐乎。在新年临近的时候,我默默地许愿:“要让父母老有所养!”
凌晨,在家门口放了几串儿鞭炮,图个喜庆。
大年初一,二爷走了。
农村的年初一,都有上香、上坟的习俗,或者就是在长辈那里讨一句吉祥话,否则就会一年不顺。
据说宝娃去二爷那里讨吉祥话的时候,却发现二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体已经僵硬,冰冷。
二爷的身旁,有半瓶农药和几个没吃完的饺子。
等我们知道二爷走了的消息时,全村儿已经传遍了。有人说二爷自己觉得活着遭罪,早就预备好的农药,也有人说是宝娃三十儿夜里给二爷送年夜饭的时候故意带了一瓶农药。
当我和爸爸、妈妈赶到二爷家的时候。那里已经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空巢,人去楼空,物是人非。
宝娃怕办丧事儿太费钱费事,找了几个人,草草掏了个土坑就把二爷埋了。而且还请了阴阳先生去他家去霉气,并放话说,那老东西临死都祸害他不吉利,大年初一就让他埋死人。
我呆呆地站在那座大院子里,曾经在村上盛极一时的大户人家在昨夜东风里慢慢消沉、没落。
忽然想起了昨夜临出门时二爷的那句话:“你回去告诉你妈,我谢谢她了。谢谢她照看我,不过我可没办法还她的恩情了!”
当时二爷应该已经有了决定,才会对我说那样的话。或许他真的对子孙寒心了,早就选择了这样一个归宿,他只是在等待,等待着年三十儿这一天,妈妈帮他收拾一下。让他能走的干净,走的还有那么一丝尊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