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把初三准备走的事儿告诉了爸爸、妈妈。
妈妈一听眼圈马上就红了,一把拉着我的手说:“娃啊,你才回来,咋又要走呢?”
其实我也舍不得,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假如我没有卡上那点儿钱,假如我没有这身光鲜的衣服,其实我和村头儿敞坝里晒太阳的女人们没什么两样。
我必须得走,必须得去那个遥远的繁华里,追寻我和我家人的明天。
“我得回去上班了,公司一直催呢。”我只好这么安慰妈妈。
爸爸听了这话,一声不吭,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斗。
大年初二,大雪。
早上醒来,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来每逢假期结束要回学校的时候,我心里总是很难受。摸着土炕,看着墙壁的裂缝以及摇摇欲坠的房顶,虽然这个家很破旧,但是给我的温暖丝毫没有残缺。
想着想着,眼泪就下来了。
强忍着平复了情绪,正准备起床,妈妈已经进来了。
她手里拿着一个小花袄说:“娃,妈给你做了个棉袄。外面儿冷,你明天走的时候就穿上,可不敢把我的娃冻了!”
我看那个小小的红色花棉袄,怪可爱的,情不自禁地说:“太好看了,我这就穿上。你啥时候给我做的?咋才给我吗?”
妈妈笑嘻嘻地看着我说:“布早就裁好咧,棉花也有。就是一直没做么。你说明儿个走哩,昨晚儿我就给你赶出来了。来,妈给你穿上。”
原来妈妈一听我要走了,连夜给我做了一件儿小棉袄。
妈妈掀开我的被子,把小棉袄穿在我身上,当她一颗颗系上棉袄的螺旋扣时,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下来了。
我一把抱住她的脖子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妈,我舍不得你。”
是的,这里的贫穷足以令人触目惊心,但是家的温暖和亲人的情感不会因为贫穷而廉价,也不会因为富有而高贵。
晚上,妈妈包了饺子。
从我刚提起要走的时候,爸爸就蹲在角落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斗,一句话也不说。
刚吃完饺子,二妞开着三轮儿来了。
我问她:“你咋来了?吃了没?”
二妞说:“明儿你不是要走哩么?我今儿把三轮儿开过来,晚上和你睡,明儿我好早早送你啊!”
那天晚上,爸爸、妈妈和我就那么静静地坐在一起,什么话也没说。
爸爸只是一袋接一袋地抽着烟,妈妈把我的手捧在她的手心里,一遍遍地抚摸。
临睡前,二妞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对他男人说:“你把娃看好,别再感冒了。你***,求事弄不成,娃都喂不好吗?”
说完“啪”地一下就挂了电话。
躺在床上,和二妞相互取暖,我对她说:“你对男人好一些啊,老对他骂骂咧咧地不好。人家一个大男人,还要脸面哩么。”
二妞说:“他要个求哩,还要脸面。种地不成,挣钱不成!***,他再不把娃给我喂好,我要他弄怂哩!”
天还未亮,我们就醒了。离开家的早晨,格外的冷。幸好,昨天下了一天的大雪终于停了。
临别前,我又看了看爷爷,难得他醒着。我说:“爷,你好好养着。我要走咧!”
话未说完,我的眼泪就汹涌而出。爷爷还是神志不清,他盯了我好一会儿才说:“你就是你爸的娃啊?已经这么大了!你的书念完了吧?”
就像当年上学的时候,每次离开都朝爷爷挥手再见。当我向爷爷挥手再见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二妞发动好了三轮儿等我,我坐上车,无可奈何地和父母告别,我甚至不敢抬头再看他们一眼。
眷恋如黎明的迷雾,浓的化不开……
妈妈把几个红薯揣在了我怀里,说:“娃,拿在手里暖着。这天可冻哩,饿了就和二妞吃红薯!”
我分明已经看见一滴滴泪水滴在了母亲的手背上,但是我还是不敢再抬头看他们一眼,我怕……我怕……
我怕再看他们一眼,我会不舍到心碎。我会猛地扑向他们,再也不愿意离开。
妈妈把红薯揣进我的怀里,但是手仍然停留在那里。她没有华丽的语言来表达不舍,她只想再摸摸我,哪怕就几秒钟……
爸爸仍然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站在我跟前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斗。
三轮儿开了。
妈妈的手慢慢从我怀里抽了出去,我看见她的手指极力地伸展,挣扎着想最后再一次触摸我!
我怀里揣着红薯,以及妈妈的温暖,慢慢远去,慢慢离开我的家。
我终于有勇气抬起头来,盯着那个渐行渐远的家。
一个红点不停地闪烁,那是爸爸烟斗上的火苗。闪烁的红点急速前行,仿佛能听见爸爸快步奔跑的声音――结实的大脚一步步踏在积雪上,一步步朝我的方向追来。
爸爸今天一句话也没说,他只是想再多看我一眼,哪怕在我即将离去的瞬间……
那即将消失的红点,是父亲对我的守望!
一路上,二妞和我也是默不作声,只有颠簸的三轮儿在积雪里艰难地前行。我摸着怀里的红薯,仿佛又一次触摸到妈妈粗糙的双手。
车走到半路,竟然侧翻了。
我和二妞挣扎着从雪地里站起来,扶起了三轮儿。可是怀里的红薯却找不见了,我仿佛失去了妈妈的温暖。
恐惧、无奈、离别、屈辱,所有的所有都在那一刻爆发。泪流满面的我抓着二妞哭喊着:“咱为啥这么苦吗!为啥吗?”
我的怒吼淹没在了黎明的旷野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