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冉冉眼中看来,大院只不过是个小时候做过家家,长大后只有在记忆里缅怀童年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地方。那里终年冷冷清清,只有几个老头子,一年也来不了几个人,浑然没有半分乐趣可言。冉冉的印象中,除了院墙上长满的爬山虎,那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人都无聊透顶,除了看报喝茶下象棋,唯一的兴趣就是看一群小孩子玩耍,一看好几年,居然还不嫌累。
这次婚礼,男方是外地商界中人,女方,也就是她二姨家的宝贝闺女,小时候整天挂着两行鼻涕经常被她训的哇哇大哭。这个小表妹只在大院里住了半年,就换回今天这样大的排场,连省里的几个封疆大吏都出席了婚礼,规格不可谓不高。
冉冉跟在新娘后面从这些大人物一一身边走过,心里美滋滋的。按照这种算法,她可是在大院里住了十多年,等到她结婚的时候,估摸着换个国副级的人物出场,到时候给安然看看,绝对有面子。
想到李安然,冉冉不由撅起了嘴巴,那丫头现在还经常回大院去住上一两天,绝对比自己还要大牌。只可惜李安然向来不喜欢理会这些琐事,一门心思的扑在了抓贼上,要不然到可以把沈东陵交给她,有这个一姐看着,保管那群家伙一个个比兔子还乖。
轮到新婚夫妇登台讲话,冉冉坐在台下端着一杯红酒,脑中不自觉的浮现出沈东陵被李安然拉着在这里横冲直撞的情形,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忽然一个平头青年不知从那里冒出来,悄悄拉住了她。这个人她认得,是门口那个青年的的朋友。
“什么,他走了?”冉冉一听到这消息,连酒杯也忘了放下,慌忙跑了出去。平头青年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大院里的事儿处处透着古怪,他这个刚从部队回来没几天的外人不想往里面参活。
冉冉跑出了大门,门口的青年已经擦干了血迹换了一身衣服,场上也早已经打扫干净,一点也看不出刚才这里发生了一场不激烈也不持久的争斗,里面的人大多还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他人呢。”冉冉气喘吁吁的问道。
“走了。我这个做大舅子的都没留住。”青年看了冉冉怅然若失的样子,颇为玩味的转过身去望向山庄口,像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
向东,还是向西?沈东陵从富贵堂皇的山庄里出来后,脑中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那个青年的拳头不可谓不重,一下子把他从一场梦中打醒了。记得两年前也有人这么给了他一拳头,那是个退伍军人。两人的拳风很是相似,走的都是一击便要重创对手的路子,不同的是,两年前的沈东陵身体在全盛时期尚且没有躲过,这次他捞够了本,拼的个两败俱伤。
一切都恍若一场梦。冉冉,李安然,孙三平,还有那和孙老头同名的土狗,沈东陵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一直浑浑噩噩的活了两年,每天吃喝睡,像一具行尸走肉。他一点都不恨在山庄里莫名其妙给了他一拳的青年,甚至还有些感激他。
有时候他觉得已经把火车上的那段画面给彻底忘记了,从此一辈子混在乡下从土里刨食吃,和一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子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可以活的心安理得。这一拳像一面锣鼓,把他从虚妄中拉了回来。
向东,还是向西,还是一路走下去?多么傻的问题,记得几年前临上火车前他也是这么迷茫,只可惜那辆火车是通往地狱的,跟本没给他选择的权利。其实现在想起来,他依然觉的事情发生的莫名奇妙,莫名奇妙的得罪了一个江浙大鳄,莫名奇妙的一场爆炸,将一切幻想都化为了虚无。本来他还准备去自考个大学,瞧一瞧老团长老在嘴边挂着的文化人究竟长什么样……尘归尘,土归土,一切终究还是大梦一场。
他一直在漫无目的的走着,经过一大片住宅区,几条街道,对紧急刹车的宝马车主的破口大骂充耳不闻,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大片湖泊才停了下来,他猛地想起那个盒子还在冉冉手里拿着。
沈东陵转身就想回去,刚走了几步又忍不住摇头苦笑,他已经忘了来时的路,现在入眼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再说刚在山庄里闹了那么一出,能进到那里的人身份背景都不简单
,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去,说不定连大门口的门童都得抄起棍子招呼。
沈东陵看了看四周,不远处的湖边上几个老头正在那打太极拳,便整了整衣服走了过去。等走近些沈东陵才发现那几个老头竟然都穿着道袍,为首的一人手中持着佛尘,鹤发童颜,脚步十分轻盈,透着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这几人打的都极为认真,几个套路下来就有人身上冒出了大汗。
沈东陵瞧了一会隐隐看出了几分门道,这些人打的竟然是荒野大山中都极为罕见的张氏太极。这功夫对资质的要求太过苛刻,普通人根本练不来,要想正经的打完全套,最少也要十年的功夫。
这几个道士打了大半个小时,沈东陵就在旁边站了大半个小时。小时候,戏院里曾经在东北村子里演出,附近的山上有个道观,经常有两三个小道士跑出来出来听戏,沈东陵也趁着学了几天,不过也就练了那么几天,连招式都是囫囵吞枣硬记下来的,现在几乎全忘光了。见到这几个道士他禁不住看的有些出神。
等到全套的太极打完,沈东陵忽然想起来留在这的目的,大步走了过去,“请问道长这地方是?”
“年轻人,有兴趣?。”为首的道士大概七八十岁年纪,身子显然还很硬朗,他笑了笑,“这是白云观”
沈东陵初时一愣,继而又暗自苦笑,想不到阴差阳错之下竟然无意中来到了这个地方,可惜盒子还在冉冉手中,要不然把这烫手的山芋一交,他就算完成了任务,说不定还有时间去西湖看看。
几个道长收拾了下行装,纷纷沿着一条草丛中的小路向北而行。老道士走在最后面,他犹豫了片刻,转身说道,“瞧小兄弟有没有兴趣去道观坐坐。”
沈东陵点了点头,跟了上去。就算老道士没有这一问,他也是准备过去看看的。
道观不大,前后院加起来顶多抵的上山庄的一个停车场。前院是供奉香火的三清道像,后院则是几间用青砖盖的大瓦房。
不知为何,白云观稀松平常,甚至有些萧索,沈东陵仍是忍不住把道观和山庄相较起来,他一塌进前院,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似愁,似悲,似喜,仿似被一种悲天悯人的气氛所感染。
其他的老道们进了道观就散了。沈东陵跟着老道士向后院走去,越走心下越沉,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几近实质,仿佛有一位道家大能用一双无形的手把世间的种种情感都凝聚在一起,铺散在这道观里。院里的石墩,墙角的绿竹,莫不透着一股子压抑。
短短几十米,走的沈东陵大汗淋淋,心中惊异不已。他早些年听说过道家有一种叫叹息路的说法,不过与此仍不相同,这股气氛好像只停留在前院,一进入后面所有的情绪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道士推开一间房门,明显的送了口气,“进来坐吧。”屋内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一个桌子,中间用帐布隔开。不过桌子上倒放着些水果,看来确实是招待客人用的地方。
沈东陵也不推辞,搬个凳子自己坐了下来。刚想开口问问法成和尚和那个盒子的事,就听见一阵大笑声传来,一个模样十分滑稽的矮子走了进来,这人一脸的络腮胡,衣服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身上透着一股霉味。沈东陵确认这人自己从没见过,但身上的气质总觉得有些眼熟,下意识的多瞧了几眼。
“老白,还是你有眼光,从哪找这么一个俊俏的后生来。”矮子年纪也不小了,老道士心下暗道,跟你这模样比起来,这人确实是挺俊俏。
“白道士,门口又来了些妖魔小丑,赶紧出去打发走,舍得让爷心烦。”
老道士性子平和,矮子这么不客气的喊道他也只是笑笑,向沈东陵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沈东陵索性闭上眼回想那盒子里面书中的内容,矮子也不说话,拿起桌上的苹果啃起来。
大概过了几分钟,沈东陵想的正入神的时候,矮子在一边说道,“最近这天下可不怎么太平,小子,你吃哪碗饭的。”
“种地。”
“看你可不像能在地里混吃等死的人”矮子一脸猥亵的凑了过去,“是不是搞那个的,别不好意思说,咱可都是一路人。”
沈东陵笑了笑,这矮子的自我感觉还真不错,忍不住说道“我不干缺德的买卖,将来怕将来生孩子活不过百天。”
矮子也笑了,他转过身去板着手,盯着沈东陵的眼睛,认认真真的说道,“我有两个儿子,最小的都二十来岁了。”
沈东陵禀起了脸,莫名的他竟然从矮子身上感到了一丝危险,在下一瞬间忽然又松垮下来,继而换上一张笑脸,“那老爷子怎么称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