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西湖畔,一向极善藏住的赵大志曾经问过沈东陵,心中最有名的湖是哪一个?当时沈东陵沉思片刻,杭州西湖,洞庭水月,洪湖太白……这些散布在各地可以细细品味的湖泊,各有各的神韵,各有各的姿态,但总体来算,还是西湖更有名一些,毕竟无数文人骚客再次流连,文化底气更足一些。可惜赵大志高深莫测的摇了摇头,一言否决。
沈东陵苦思冥想,难不成是那个传说中至高学府中的“未名湖”,前些年他在那个穷山沟里上学的时候多少也听说一些,当时那个眼镜片厚到可以当板砖砸人的乡村教师就对此十分向往,说此生的遗憾就是未能到“未央湖”住上一段时间。
初中毕业的沈东陵自然无法体会这句话背后的涵义,只是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对此高看一分。可赵大志依旧诡秘一笑,“未央湖”因为近代出过一批强人,在现代人的眼中不太有距离感,追其历史,不过百余年,多少已经被神话了。
半响,赵大志装逼也装够了,幽然叹道,这世界上最有名的湖,不是清瘦“西子”,不是水月洞庭,最有名的是承载着滚滚红尘的江湖。
一语惊醒梦中人。还是身处江湖不自知啊,沈东陵有时候回想,到底姜到底还是老的辣,看来赵大志装逼的本事又上了一个境界。这句话无论是对曾经的戏班,现在的沈东陵,还是赵大志自己,都是一句极高的评价,拍马屁拍到这种程度,不容易。
江湖这个词涵盖面太广,又太古老,古老的几乎快被现在这个社会忘却。但毕竟还有人记得,譬如装疯卖傻的赵大志,已经过世的孙三平……还有身边这个一脸和气的“上水阁”孙经理。
孙胖子打打杀杀不行,打理生意却很在行,要不然也不会被王大炮看中,专门派来管理这么大的一个茶楼。“上水阁”可以算的王大炮的暗棋,虽然并没有对外宣称这是他的产业,王鼎盛这个名字也很普通,但类似与周大小姐这样在杭州说得上话的人,还是很容易查的出两者之间的关联。
要是沈东陵知道他所处的地方就是王大炮的地盘,说不定会对王大炮的看法再拔高一些。五湖四海三教九流,来杭州必然要来西湖走一遭,不管耍把式还是有真才实学,至少得有一样拿的出手的本事,才能被称的上江湖中人。
追其根底,王大炮借着王鼎盛这个名子结交三教九流,又不会因为自己背景而惹的对方反感,这份心思,就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到的。
孙胖子不懂江湖,但王大炮懂,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老板会教给自己“跑江湖”这个词,但说的多了,自然也就明白怎么回事。同是茶楼,修建的风格也差不多,但“上水阁”的生意就明显要比“风澜居”好一些。
前厅客满,孙胖子也没打算就在这请沈东陵喝茶,这青年看着年纪轻轻,衣服打扮也很普通,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沧桑感,反倒显的特别起来。
沧桑感这东西没有经历过世事变化沉淀不了,见过不少江湖人士的孙胖子还是很容易能分辨出来,现年头什么都能作假,就算是拿着音乐学院的毕业证都未必上了了台面,相较之下,还是貌似江湖中人的沈东陵看着道行高深些,至少这手二胡“上水阁”还真没人能比的上。
穿过前厅,孙胖子向服务员吩咐了几声,引着沈东陵来到后院,踏着木板楼梯上了二楼。沈东陵对楼下围着的那片空地很好奇,略微多看了几眼,一大片盆景围着一个小戏台,配着周围颇具几分古意的楼台,倒显得有几分旧年代堂会的样子,这“上水阁”倒真在这上面花了些心思,心下不由对那个民俗乐坛交流会多了几分信心。
说白了,他这次来就是为了看看这个民俗乐的曲艺交流会,不光是二胡,行走在大江南北跑江湖的高人多了去,能见识一番,也算是弥补了怕抢了师傅饭碗而没过登台的遗憾。
孙胖子随手推开一间空的房间,和沈东陵一起坐了下来,不多时就有服务员摆上茶碗,点着了放在屋子里一个炉子,然后退了出去。孙胖子从桌上拿起一个小包,等烧开了水,小心翼翼的在两个碗里放洒了几颗茶叶,见沈东陵有些好奇,开口笑道。
“沈先生不要见怪,我孙某虽然是个经理,但在这方面的权限却不大。真正高档的西湖龙井量十分稀少,我每个月就这么点配额,让你见笑了。”
“我大约听说过,龙井的产量应该和毛尖差不多,每年应该有四、五千斤才是,应该不至于这么紧俏……”沈东陵听赵大志吹过,所以随口就说了出来。
论二胡,孙胖子不是手,但论起茶,他也算是个行家,却意外的没耻笑这个看似荒谬的话语,他顿了顿解释道,“关于茶叶每年的产量,很多时候都是商家的秘密,不是茶道中人,很难摸清楚,沈先生眼光不错,龙井每年的产量也就两千多公斤,但真正的绝品,却几乎是这数目的千分之一。”
孙胖子小心翼翼的倒了些开水,涮了涮青花茶盏,接着说道,“杭州有名的老龙井御茶园里十八棵御茶,曾经拍卖过一克一千多块的价格,这还不是绝品的龙井。”
“这杯中的难道是绝品?”沈东陵指着杯子,没有被这一番高深大论吓到。他看的出来孙胖子想谈笔生意,只要是生意,使点小聪明抬高自己的身价也是常理之中。
“绝品中的下等货,我们东家每年最多能弄到三两左右,分到我手里就这么点,这一点小东西每年可是无数人拼了老底争抢,连杭州最有名的赵家份额也不会超过半斤。”
“哪一个赵家?”
“赵家……说不太清楚,反正很有名,听说西区的警察局局长就是赵家的人……对了,据说西区警察局里还有一个小姑娘也是赵家的人……”
这句话问到了实处,赵家在杭州的确很有名,一个赵海川连他的老板王大炮都得绕着道走,孙胖子不愿意多说,含含糊糊的应付过去,好在沈东陵没有继续追问,反而愣了片刻,半天没说一句话。
“茶好了。”
孙胖子轻声道,沈东陵从恍惚中回过身来,接过杯子不尴不尬的笑了笑。他刚才突然想起来,貌似自己带来的那个箱子里还有几两龙井和毛尖,是李安然留下的。
得知李安然就是赵家的那位小姐不是什么难事,赵大志早就透过底……他吹了吹茶水,小饮了一口,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味道怎么这么像呢。不行,改天得让周大小姐过过眼,别真的是那位警队一枝花从家里偷出来的,那这人情可就大了去了。
就在两人品茶的功夫,服务员匆匆跑了上来,不知在孙经理耳边说了什么,这位一直琢磨怎么把沈东陵留下来的孙胖子面露喜色,挥手收起桌上的小包,兴奋的说道,“沈先生,王小姐已经到了,您喝着茶在稍微等待一下,我去去就来。”
哪个王小姐?见沈东陵一头雾水,他不得不解释道,“王小姐是曲苑风荷的常客,也是“上水阁”的贵人,一手琵琶誉满杭州,称得上一绝。”
“和我有什么关系吗?”沈东陵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杯子疑惑的问道。
“沈先生不是来参加曲艺交流会的么……王小姐也是乐坛大家,到时候会在交流会上露面……我想,同样是登堂入市的高手,你们两个应该有些共同语言,总比对着我这个俗人好。”
沈东陵笑了笑,这个胖子说话倒风趣的很,能够值得他这么隆重的介绍,那个琵琶的大家王小姐,看来真的是很有名气。
出了门,孙胖子没有直接去前厅,反而快步走到周大小姐的房间门口停下,周暖月还是老样子,在窗口望着远处的荷花发呆,一时间眉头舒展,面带微笑,配着那绝色美貌,难怪大半个杭州城的二世祖们甘愿仰望。
“周小姐,王洛水小姐来了,还有一个二胡拉的很好的年轻人,您要不要过去……”
“知道了。”周暖月收起目光,回过头来,“王洛水一个人来的?王大炮的废物儿子没跟着?”
“是的。”尽管周大小姐语气说起自己的老板毫不客气,连带着少主都一块骂了,孙胖子依旧老老实实的回话,等从房里出来,他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匆匆向前厅跑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