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窗帘厚厚的挡住外面的阳光或是黑夜，房间里只有一盏夜灯昏暗的亮着。

安然低低的咳嗽了一声，房门立刻被推开，门口一个逆光的人影走进来在床边坐下。“然然，你醒了？”易凌霄问道，“要不要开灯？还是再睡一会儿？”

安然看着他，只想问问现在这是在哪里，还是忍住了，问了也没什么用，既来之则安之。她试着动了动上身，还是很绝望的疲惫，所以现在还不是时候站在他面前给他一个耳光。

这样想着不由得有点泄气，于是安然什么话都不说，翻了个身，不一会儿居然又睡着了。

这是梦么，可是为什么这么真实，真实的就像之前自己每一天的生活。

每一天都在一片混乱中开始，洗漱化妆换衣服，叫醒Danny，给他洗漱换衣服；送Danny到幼儿园，跟老师交接之前一天晚上Danny在家的表现，之后匆匆赶到公司，冲一杯麦片，吃一个水果，几片全麦面包当做早餐；每一天都紧张而且刺激，安然训斥一些人，被另一些人训斥，再和别的一些人吵架争执；中午如果不是午餐会议就要叫外卖，同事们都喜欢中餐，安然喜欢饭后的签语饼，很小很小的惊喜，很小很小的感动，看过就扔掉，只留下了自己入行四个月快要崩溃时看到的一个字条——You have inexhaustible wisdom and power；越是临近下班，越是看不到下班的希望，虽然习以为常，不少同事仍是要报怨，安然总是暗暗担心，今天回家又要很晚，Danny不喜欢现在这个保姆，可是最近实在没有时间去面试几个新的；回到家天已经擦黑，又是混乱的傍晚，给Danny洗澡讲故事哄他入睡，之后简单整理一下第二天要用到的资料和要穿的衣服，草草冲一个澡，终于可以疲惫的倒在床上；脑海里有那么那么多的事情争前恐后的争吵，安然无力阻止它们，只是努力睡着，梦里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真的是好辛苦好委屈好累，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再也没有谁可以帮助自己分担，所以安然，你大声哭吧，只有每天晚上在梦里才有这样的机会，明天早上醒来，又要微笑冷静的面对你的孩子，你的工作，你的生活。

于是安然真的大声哭了，和之前无数次一样，很伤心很无助的哭了。

不，这次是不一样的，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把她紧紧包围，有人安抚的拍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低语：“然然乖，然然不要哭，没事了，什么事都没有了。”

安然不敢睁开眼睛，之前每一次等待她的都是失望。然而这次的拥抱和温柔竟然这样真实，真实到安然似乎感觉到了那个人的呼吸和脉搏，一模一样的急切而滚烫。

安然终于还是战胜不了这份诱惑，微微睁开了眼睛。易凌霄英俊的五官被放的很大，近近的在自己眼前，“怎么了，然然，是不是做噩梦了？”他问。

安然点点头，哭声渐渐停下来。

“别害怕，有我在，我一直都在。”易凌霄伸手擦去安然脸上的泪水，“都过去了，梦见什么了，能不能告诉我？”

安然抬头看着他，透过泪水他的眉目不像平日里那样清晰凌厉，此刻温和的望着自己，满眼担忧和关爱。“我梦见，”安然低声开口，“我梦见回国之后的这些日子原来都是我在做梦。”

易凌霄轻叹一声，紧紧抱住她。回国之后安然的生活何尝轻松快乐过，即便如此，这样的生活在她看来竟然也像梦境一样美好，一样害怕失去。

“然然，都是我不好，全都是我的错，”易凌霄低声说：“我知道你不需要我的道歉，也不需要我的补偿，但是我还是要说，是我对不起你和儿子，是我让你们，尤其是你，这么多年都这么辛苦。然然，我从来都不想让你哭，可是如果你现在愿意哭，我会听着，我会哄你，我会任凭你发泄，只是以后不要在梦里哭了，不要再躲起来一个人难过，以后你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

“你才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我有多辛苦！”安然倔强的回答，可是泪水却像不受自己控制一样自行扑扑落下。

“那你告诉我好么，”易凌霄紧紧抱着安然，低声在她耳边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辛苦，全都告诉我，证据充足了才能最终量刑，让我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造成了多严重的后果，然后我们一起商量要怎么样处罚我，好不好？”

他的怀抱这样温暖，他的承诺这样认真，或许他的心真的像从前一样，安然埋头在这个熟悉的胸膛里，无法控制的失声痛哭，似乎这六年来的委屈和辛苦，今天终于找到了人来倾听。

哭够了，安然终于低声开口，从六年前那个夏天的早上自己离开说起，在飞机上的痛苦和决绝，怀孕之后的挣扎和无奈，Danny出生以后的窘迫和辛苦，在MS四年来经历的点点滴滴的苦恼和成长。

安然忘了自己讲了多少，讲到什么时候，只是讲的很累很累，拥着她的那个怀抱渐渐变得更紧更热，安然在这个踏实温暖的怀抱中，又睡着了。

这是什么声音？公鸡打鸣？谁这样幼稚，闹钟铃声居然是鸡叫？

安然伸手到床头柜上摸了摸，什么都没有，那铃声还在不屈不挠的响着。

安然用力睁开眼睛，天亮了，窗帘很厚，但是还是有阳光照进来。她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好奇的四处看看。

这间卧室面积不大，陈设也很简单。似乎很长时间没有人住过，整洁利落的如同酒店一样。

不知道今天是几月几日了，从知道Danny病好了那天起似乎一直在睡觉，不睡觉的时候也在床上躺着。安然掀开被子，试着下床站了起来。

打开房门，客厅里一样大方简单。易凌霄没有注意到她，此刻正在窗前打电话。

“拜托了老石，你也知道我完全不了解知识产权那一块……这次确实为难你了，可是他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算计……好，等我过几天回去请你吃饭……”

不多时易凌霄挂了电话，转过身来意外的看到安然站在卧室门口，他微微愣了愣，很快笑着走过来，“然然你醒了。”

他走到安然面前，低头含笑看着她，“睡了这么多天，脸色果然好多了。去洗洗脸吧，我做了早饭。”

安然不说话，听话的点点头，去洗手间洗漱。

出来的时候易凌霄已经在餐桌上摆了两碗白粥和几碟咸菜，他走过来牵起安然的手，拉着她在餐桌旁边坐下，“现在看见粥就恶心了是吧，再喝这一顿，咱们慢慢来，如果你状态好的话晚上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吃吧，吃完饭我带你出去转转。”

安然低头喝粥，喝了两碗，始终一言不发。

易凌霄收拾好碗筷，进了另一间卧室，拿了件衣服出来，是件浅蓝色的针织衫。

他走回到安然面前，低声说：“穿件外衣吧，夏天马上就要过去了，早晚还是有点凉的。”

安然不说话，只是看着那件衣服，也不伸手接过去。

“然然，Danny已经长大了，即使他不是足够大，还要人抱，以后都有我，所以你不要再只穿一件单衣，你从小就很怕冷，这些年养成的那些习惯，要慢慢的改过来，好不好。”

安然还是不说话，任凭他摆布穿上了衣服。

“还算合适啊，而且真好看。”易凌霄开心的笑笑，“我从来没有给女人买过衣服，以前没有给你买过，分开之后也没有给别人买过，还怕买的不好。”

果然很好啊，质地这么柔软这么舒服，简直让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舒适熨帖；浅浅的蓝色这么温柔这么明亮，只要看看就觉得心情也忍不住跟着快乐了起来。

可是，“你果然不会给女人买衣服，”安然低声开口，说了这个早上的第一句话，“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穿这样颜色温柔的衣服。”

“我说过了，这些年的习惯要慢慢改回来。你工作的时候专业稳重，那个形象非常完美，可是你有更多的时候和Danny，和你的父母，和我在一起。然然，你要慢慢放松下来，以后你再也不用时时刻刻打着十二分的精神面对所有的事情，不要再那么累，不管是不是要和我在一起，都不要再那么辛苦。还有，你最喜欢什么颜色，我怎么会不知道。”

安然不再说话，任他拉起自己的手，“我们出去转转。”易凌霄说。

打开房门，眼前豁然开朗，居然是一个院子，“我们这是在哪里？”安然忍不住问道。

“怀柔，步行五六分钟就是雁栖湖。”

“你怎么会在京郊买房子？”

“早就买了，五年前我独立打赢了第一个案子之后，用代理费来买了这个小房子，那个时候房价还不贵，后面我又开始代理别的案件，过了三四个月就付清了。”

“纪辰萱的案子是吧。”安然脱口而出，想要后悔已经来不及。

果然易凌霄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站着。

“后来呢，名气越来越大，钱越挣越多，第二个就买了你现在那个房子是么？”安然尴尬的换了个话题。

“不是。”易凌霄简短的回答。

见他不愿多说，安然也没有兴趣细问。“那是什么？”安然指指院子里一个白色的大棚，“种了什么名贵的花，玫瑰，山茶还是兰花？可是不是应该盖个玻璃花房才对。”

“你自己进去看看吧。”易凌霄说。

安然打开门钻了进去，大棚里种着大量植物，颜色各异，有些凌乱。安然一样样把它们认了出来，眼里渐渐溢满了泪水。

易凌霄从身后轻轻抱住她，“然然，你说过天台上种出来的菜味道不一样，这些都不是，它们全都是泥土里长出来的，而且你不用那么辛苦的浸泡去皮，这些全都没有用过农药。然然，五年前我买了这个院子，种了这些蔬菜，每周都来施肥浇水，就是为了等到你回来，如果你还愿意的话，再给我煮一碗最有灵魂的方便面。”

原本无比小言的场景，这里本应该种着世界各地收集来的珍贵奇异的花朵，比如郁金香之类女主最喜欢的鲜花。

此刻眼前只有一个缩小了的农场，只有黄瓜，西红柿，生菜，油菜，和各种各样长长短短的豆角。

然而，就是这一瞬间，全世界所有最美丽的花朵，都在安然心底，悄然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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