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光匆匆,新桃旧符,新年成了旧年,转眼又是新年。金胜一袭暗灰坐在竣工不久开业大吉的酒店办公室里向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张望,视线全无焦点散在“上岛咖啡”的招牌上。回忆仿佛黑白电影胶片一样不停地闪过,许是郁闷太久了,已经搞不清楚究竟为了什么……
“胜子。”阮静山轻唤一声,兄妹二人一前一后喜气洋洋地走进办公室。因为太惯,连门都懒得敲。
“呵,你俩怎么有空回来看我?”心中的不爽霎时一扫而空。
“你准备在这儿蹲到什么时候?二期完了?”阮静山对金某人的决定感到无可奈何。一两年来,总部那边没有任何新的开发项目。工作虽然不多,却要靠他一个人顶着。他想申请放假,再这样下去准得抑郁了!
“遥遥无期,我已经开始着手谈新项目了。我发觉D城的土壤比较适合我生长,城市正在大规模的规划建设,眼皮底下有干不完的工程。我甚至想过把总部搬到这边,那边留几个销售部门就好了。”金胜站起身,客客气气地倒了两杯水,示意阮家兄妹俩随意坐,笑眯眯地望着阮静云说:“你这个月的售房任务完了吗?照你这样很快就被解雇了。一个月旷工三次,每次两三天,你刚子哥挣得少,将来还指望你养家呢!”
“呵,那你就换个司机吧。再不然就把我调到这边的售房部,我可不想结婚以后把家里的阳台当作望夫崖!”阮静云的婚期定在正月初六,只差半个月就要出阁了。
“那你可得想办法贿赂我一下。丫头,你这辈子欠我一儿子,结了婚赶紧给刚子生一个。湿爹暂且当不上,咱也先混个干爹当当。”金胜算是做下病了,动不动就拿阮静云胡扯出来的儿子说事。小丫头每到这时都觉得很内疚,担心对方这心病不除,她早晚有一天会被他这话折磨死。
小刚听说“云主子”驾到,急急忙忙地赶回来请安。俩人一见面就你侬我侬,搞得金胜直想推开窗户一头栽下去。结大欢喜的结局,有情人终成眷属,惟独他还是孤家寡人成天对着身后一大片乱糟糟的工地混日子。
随便聊了几句,亲亲密密的小两口便急着告辞,阮静山也急着去三楼的洗浴中心过把瘾,只剩下金胜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唉声叹气。手机忽然响了——《恋曲1990》,看见大个儿的号码,将整个身体陷进椅子里:“你他妈终于想起我了!有空就过来吧?”
背景里乱作一团,大个儿扯着嗓子回答:“眼看过年了,摊儿上耍钱的人往死了多。等我忙过了这阵儿咱再出去坐坐。”
“操,忙着点钱呢,顾不上兄弟了!自从入冬停工以后,我眼看就闷出蛆了!”
“呵呵,打电话就为了给你找点做的。哎,我头几天见着红莲了。”故意卖了个关子,口气神神秘秘。
“回来了?在哪儿见着的?”金胜轰地坐直了身子,忽然来了精神。
“看样子回来不是一年半载了。在东关那边就着街面开了一小卖店。”大个儿揪了块儿卫生纸擤了把鼻涕接着说到,“小店生意还不错,外间卖点副食杂货,里面摆了三张麻将桌。”
“江浩帮着忙活?”他想象中不由浮起一副妻贤子孝的画面。
“就她一个儿带着孩子。又说江浩住院了,刚查出胃里长了个什么玩意儿。看她一个儿挺忙活,具体我也没多问。昨天也巧了,一土鳖该了我点饥荒让我过去取,说他正耍着呢下不了桌。我过去了才知道那摊子是红莲开的。”
“具体在哪儿呢?我抽空去一躺。”
“离你不远。市委你知道吧?靠东信商城边上有个小饭店,她就在那旁边旧楼的街面上。叫个啥名我记不住了,好象是块蓝色的招牌。你去哇,一路也没几个小卖店,进去转转不就得了。”
挂了电话,金胜抱着脑袋将整张脸平扣在桌子上。真他妈见鬼了!拢共隔着五里地,倪红莲和江浩那俩家伙就在他眼皮底下成精了!沉思片刻,抓起外套走出了办公室。上了电梯心里还一直在泛嘀咕:江浩胃里长了什么?癌症?隐约记得对方当初向他保证过,要是透露了不该透露的事情,就得癌症不得好死……
没错,是说过!如此说来,老天爷还是长眼的!
只是苦了红莲。一个人带着孩子,再里里外外地忙活上摊子,太遭罪的!想来江浩要是真得了要命的病肯定少不了花钱,背上一屁股债实在够她受的……
不忍打搅娇妻在怀的小刚,出门打了个车直奔大个儿描述的那个地方。
小卖店?蓝牌子的?
仿佛就这一间。
金胜下了车,站在迎街的破楼前左右张望,犹豫了半晌,举步踏上石板搭起的台阶,挑起纱窗门帘进了小店。
迎门的两列立式货架告诉他,这店仿佛该叫做“便民小超市”。地方虽然不大,东西到是挺齐全的。自里间传出淅沥哗啦的麻将声,老板在哪儿?不看着货,不怕被贼偷了?
顺着货架往里走,忽然被墙角单人床上的一双小眼睛盯得直发毛。天!把孩子一个儿扔在外屋就不怕被人抱走吗?往小床边儿走了几步,坐在上面的小家伙小嘴一捩,露出四颗洁白而整齐的小牙,惹得金胜忍不住蹲下来逗她。
表情夸张地挤了挤眼睛,小家伙居然来劲儿了,流着口水迎着他的笑脸爬了过来。正在得意之时,金胜忽然发现一条粗布绳儿绑在小女女的腰上,大概是因为家里人长时间顾不上照看怕她自己掉下床。因为这条绳子,金胜心里狠狠地揪了一下,满心不爽地埋怨起孩子狠心的娘。
“铮铮!”倪红莲一手晃荡着奶瓶出了门,面对那袭终难忘却的背影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手一抖,奶瓶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金胜猛一转身,目光迅速扫过那张熟悉的脸庞,随即弯下腰去捡滚落床边的奶瓶。
铮铮?
隐隐有些失望,不是他的金淼……
将奶瓶递回当妈的手上,情绪迅速恢复了正常:“孩子挺好玩的,只是不该把她自己扔在外面。尤其那条绳子,很危险,万一绞在脖子上怎么办?”
倪红莲有些头晕,懒得辩解,转身回到厨房仔细冲洗着奶瓶。他到真象个当爹的!一进门就劈头盖脸的数落她。她一个人能把那小东西养活已经是奇迹了,忽然遭了一顿臭骂,眼泪一下字涌了出来。揉了揉酸楚的鼻子,拿起毛巾在眼睛上抹了几把。
金胜此时已将孩子腰上的绳子解了下来抱在怀里左看右看:这是江浩的女儿?妈的!怎么那么好命啊?小家伙不哭不闹一看他就笑,活象个超大号的洋娃娃,“铮铮。”他食指挑着孩子胖嘟嘟的双下巴轻唤了一声。
“洋娃娃”脸上灿烂的笑容仿佛盛开的鲜花,开心地咂吧着小嘴,啪啪地吐了几个泡泡,将带着奶腥味的口水冷不防喷了他一脸。
倪红莲站在门口凝视了半晌,终于走上前去接过他怀里的孩子放回单人床上,跟着把洗干净的奶瓶递给那双小胖手,嘴里淡淡地埋怨到:“总抱着会把她惯坏的。我成天光抱着她,啥都别干了!”
金胜注视着吮着奶瓶的小家伙郁闷地快要发疯了!这幸好不是他的金淼,不然他非把这狠心的婆娘打草了不可。自己亲生的,怎么就这么冷漠?让小家伙自各儿待在外面,她就不觉得可怜吗?终于还是忍不住相对委婉地劝了她一句:“丢了啥货都不要紧,别把孩子丢了,好歹把小床搁在里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搁里屋谁看门啊?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屁股倚在床头的栏杆上,无奈地回答。
看门?当家?金胜被对方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孩子刚会爬就当家——这也太早了点吧?
“我卖货中间得进去搭照牌桌,她看见有人进来就会哭两嗓子。还行,总算是训练出来了。”她那副自鸣得意的样子,让金胜直想大嘴巴抽她。
“孩子太小了,你能指望她看门吗?我进来她就没哭,偷偷把她抱走你都不知道!”
倪红莲知道那一根筋的毛病又犯了。她今天要是不服软,他能磨叨到天黑。也怪了!他进来那臭丫头为什么没哭呢?难道能闻出来那是她爸?正在挠头的时候,金胜又将喝完奶的孩子抱了起来,转向她问到:“江浩怎么样了?得的什么病,严重吗?”
“大个儿还真是你的忠实走狗。安顿他别说,结果什么都说了。江浩胃里长了个东西,大夫说片子上有个阴影,建议他做个CT。图便宜去了家私立医院,结果——不太好!后来换了家大医院重新做了诊断,住院准备接受手术了。”事实上江浩跟她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前前后后都是文惠陪着,唯一能扯上的关系是对方为了手术从她这儿借了五万块钱,尘缘一场,她不忍心看着不管。
想起文惠来找她借钱时那双红肿的眼,嘴里还不停地指天骂娘。满心不甘地埋怨自己命苦,疑心自己上辈子欠的帐太多,生下来就是为了还帐的。嫁一个病一个,别人都指着她后背骂她“方祖货”,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命内克夫”,克死了林森,又把江浩连累了。
小店里忽然响起的《恋曲1990》打断了她的思绪,下意识地树起耳朵,隐约听到金胜的手机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阮静云?她不由自主的猜测,抬头看了看表已经是晚饭时间了。隐隐不舍,八成是家里的女人急着催他回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