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书记坐了半个小时,敲门声响起,门外的人说,老板,时间到了。
于是历中行得知门外两位是卫书记的秘书和保镖。原来现实中的保镖并不多么魁梧高大,站在领导身边,是务求隐形的。
等人走后,他问老师:“卫书记要我帮卫昌对付姚江吗?”
老人向床头柜伸手,历中行屈膝半起,把搁在上面的《河梁日报》拿给他。
“想什么呢,小兔崽子,”黎永济执着报纸卷轻敲一下他的额头,又好气又好笑,怨他心眼实、不开窍,“你有多大能量,值得他开这个口?”
历中行感觉那一下软绵绵的,没力气,担心这场会客耗去了老师太多心力,一句也不争辩,问他要不要躺下去。
黎永济抬手拒绝:“躺太久了,坐一坐,看看报……你不用多想,他就是来看看我。”
“不对啊,我五六岁时老师不是刚开始画画吗,那时怎么会有人跟你买画?”历中行还有疑议。一个历史系的教授,在画坛一文不名,卫书记怎么找上门的?
黎永济不答。
“那是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历中行静下心回忆,“我们是靠他来买画的钱渡过去的,对吗?”
往事一点点露出端倪,历中行并不愚钝,“那时,他应该也才不到三十岁,初入仕途,还是个不惹人注目的晚辈……他来买画,是有人授意他帮忙?”
“那么,他对我们有恩才是。老师为什么对我绝口不提,回河梁也和他毫无联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语气平缓,条分缕析。
黎永济说:“可以了,中行。”
“知道你聪明了,小兔崽子。”老人靠在枕头上,冲他淡淡地笑。松弛的皮肤垂在嘴角,拉出一道长长的阴影,让他显得有点疲惫,有点黯然。这份黯然是不设防的,这笑容亦不作伪。曾经斗牛般在身前庇护他、为他遮风挡雨的老师,如今对他只有信赖与亲昵。
历中行看着他,觉得那些问题都不重要了。
他原本身世如萍,幸得至亲;他所追求的事业浩渺无边,黎永济是他在这茫茫人世航行时唯一的锚点。
只要他们相依为命,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黎永济垂下眼,打开报纸。
历中行探身去摇床侧的手杆,为他调整床板的倾斜度。
病室内光影柔和,窗外闪烁着深绿与浅绿。金属床架“吱呀吱呀”,缓缓地响。一片静谧中,历中行隐隐希望这声音永远不要停。
新梁1:2000的大比例尺遗址地形图出炉,严廉便辞了行。
走前,他死乞白赖要同历中行打赌,说:“你都拒绝了我的爱,怎么能再拒绝我的钱?!”
历中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为了早点把他打发走,只好应承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无他,严廉要赌的是姚江的取向——如果姚江是直的,他输历中行一百块钱;如果两人成了,历中行输他一百块钱。美名其曰:“看看,我多爱你,怎么样你都不亏!赢了有钱,输了有人。”
严廉冲他挤挤眼,祝他抱得美人归——自己已经没人儿了,总得搞点钱吧。
历中行无语死了,面对跟他一起送行、好奇极了的李茹,不知道怎么解释。
“老师,你有喜欢的女孩儿了?”李茹偷看他泛红的耳廓,小心翼翼问。
历中行干咳一声,说:“算是吧。”
“好的,我等着看美人师母!”李茹握拳,比他还自信。
美人,算是吧;师母……姚江?不不,那家伙可是只妖精。
历中行神色瞬息万变,最后脸一板:“明天把粮食颗粒统计结果和重量换算结果的分析报告给我。”
李茹呆了:“啊?明天?”
历中行严肃地点头。
“喔。”李茹乖乖地,心中弹幕狂刷流泪猫猫头,腹诽她老师脸皮真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过多久,历中行就明白了卫书记所指何事。
先是卫昌发消息来,试探他和姚江的交情。
历中行回:卫局长直说吧。无论什么事,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会去试试。
对方这才打电话道出原委。
俞省是农业大省,然而今年整个河梁盆地开春晚、降水少,黄河水位低,生产生活用水都大大缩减,庄稼蔬菜生长状况不如预期,各个市县的农业技术推广站纷纷下派技术人员,对农民进行引导,做抗旱防冻、促弱转壮、防治病害的工作。此前卫昌带农技专家来新梁,也是为此。
但新梁周边都是散户,不好管理,春末仍爆发了大面积病害。农户亏损很大,无法接受,竟组织起来在农业局门口静坐,要求市局赔偿损失。
这里面带头组织的,正是之前姚江提醒过的老伯,和城市留言板上那个十九岁的姑娘。
卫昌希望姚江能出面,从中斡旋调解。
历中行越听越是一头雾水。如果说,卫昌言辞间把市局的责任打了五分折扣尚能理解,那么姚江在这事中的关键作用,则让人大感疑惑——
“姚江当时也只提醒了一下老伯,他能帮你们干什么?”他问。
卫昌停顿一下,说:“历教授有所不知。姚江出身农科院作科所,十年前,是全国范围内最年轻的高级农艺师,并在体制内担任过扶贫攻坚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之前他不仅向老伯指出过病害问题,还详细讲了防治方法。只要他代表局里承认进行过指导,就能化解我们面临的绝大部分舆论压力。至于经济补偿,我们会在事情平息后进行相应的落实——农户们闹得越久,我们越是不能按闹分配,最后只有恶性循环,僵持不下。”
“历教授应该也清楚这里面的利害关隘,我们现在是被架在火上烤。”
历中行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往外走。活动板房底部中空,走动起来脚步声很大,整个箱体都在震动。
他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拧开门,走到浩大的夜幕之下。
远处黑黝黝的田野广阔而深茂,田地与裸地模糊成一片,界限不明,尽头的地平线上,起伏翻涌着牛脊般的丘陵。遗址探方间的灯,显得如此寥落微小,堪比暗室中的一豆烛光,大海上的几粒萤火。
他难以想象,姚江十年前可能也曾站在这样的夜色中,面对这样的旷野。
并且早在那时,他就已经在一个截然不同的领域,抵达了自己今天所身处的位置及站立的高度。
夏夜的长风浩然奔袭,风行草偃,历中行望着矮身抖动的荒丛深草,从听筒那头的沉默中,敏锐地嗅到了某种讳莫如深的意味。
“你和姚江早就认识,为什么要通过我请他帮忙?”他问出从一开始就压在舌面下的问题。
卫昌说:“我和姚江姚淮,曾经一起在扶贫办工作过。他辞职离开,我父亲……要负很大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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