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修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意识也越来越不清晰,他很想很想睡觉,但是一旁的万历皇帝不肯让他睡!
“哈哈哈!朕知道你没醉,别装睡啊!”
朱翊钧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张允修的后背,哈哈怪笑间,问了张允修一个带着‘引导性’的问题:
“五郎,你怪不怪朕下令抄了你的家?”
朱翊钧死死盯着醉眼朦胧的张允修,等待着对方的酒后吐真言。
“陛下……臣……”张允修晃了晃脑袋,仅剩不多的理智使他回道:“君父不会错……”
朱翊钧也是没想到,张允修的防备心居然这么重,都已经醉成这样了,居然还能知道管住嘴。
这倒是让原本还有些微醺的朱翊钧瞬间清醒了起来,又继续试探问道:
“那五郎,你想为你父亲平反吗?”
……
似是终于找到了久违的知己一般,杨春元真情实感地对张重辉吐露心声道:
“张兄!我没想到此生居然还能遇到你这样懂我的人!我真的……只有你懂我啊!
对的!没错!你猜的对!他们之所以排挤我,就是因为嫉妒我!
他们嫉妒我家世显赫!他们嫉妒我得皇上青睐即将被指为驸马!
他们嫉妒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他们全都嫉妒我!”
然而令朱翊钧没想到的是,他只是提起‘侄子’这么两个字而已,原本还醉醺醺的张允修居然激动到都在捶自己的脑袋了!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然而,再怎么不对劲也无济于事了。
杨春元一股脑的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全然没有发现张重辉那已经目瞪口呆的神情。
皇后王喜姐很清楚,皇帝之所以派人来让她‘妥善安排’好李氏,说是妥善安排,实际的意思便是在暗示她——
“母后,常洛半个月前不是才来给您过请安吗?当时咱们还一块儿用膳了呢,这过去的也不久呀。”
……
不仅气色好了些,就连话也多了起来,在接受完新妇的跪拜谢恩后,王喜姐甚至还拉着新妇唠起了嗑来。
“不是,这你还听不明白?瞧你生得机灵,没成想你也太笨了吧!”杨春元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又耐心劝道:
“叶先生!学生有事想让您帮忙!”
似乎觉得这样直接问有些不太妥,王喜姐又补充了一句:
“主要是你侄儿曾救过我和公主的命,我也是关心关心救命恩人的身体。”
朱轩媖眨了眨眼睛,她有些不太理解皇后母亲为什么会突然问这种问题,但她还是回道:
“皇后娘娘,皇上差人来说,张司丞一时兴起喝醉了酒,暂时就先留在西苑安歇下了,至于张夫人这边,就由皇后娘娘您来妥善安排了。”
——不仅要安抚好李氏,更不能让李氏出宫,将此事给散扬出去!
王喜姐知道西苑肯定出事了,而且……张允修还活没活着,都不知定数……
“媖儿,你误会我了,我没有想逼你嫁人的意思。”王喜姐忙是安慰女儿,又借着这事儿说道:
“媖儿,我知道你不想那么早嫁人,可……我听你父皇说那杨春元生得颇为俊美,你就不想去看看……”
“张夫人莫担心,醉酒而已,皇上就在西苑,天子庇佑,你夫君不会有事的。”王喜姐安慰着李氏。
只一顿饭的功夫而已,张重辉就已经将杨春元的所有家底都给打探清楚了。
“张兄!你知道吗?”杨春元继续激动异常地诉说道:
“你是我认识的那么多人里,唯一一个不嫉妒我的人!我第一眼见你时就感受到了!
大多数人第一次见我,都是先上赶着来巴结我!结果与我相处才没多久,他们就因为嫉妒我而远去了!
“母后,您到底想说什么啊?”朱轩媖看出了端倪,她总觉得皇后母亲的真正目的是别的。
慈宁宫。
“因为啊。”杨春元稍微压低声音道:
“我听说叶先生是福州府人,他出生时正巧碰上了倭寇作乱!他娘为了躲避倭寇,躲到茅房里才生出的他!
正因为如此,叶先生的小名里有个‘厕’字呢!所以你应该知道,叶先生为什么好说话了吧?
“啊……是啊,瞧我也是病糊涂了,都给忘了……”王喜姐尴尬低头,转而想起了别的说辞。
“想!”张允修突然挣扎着精神起来,忙道:“当然想!”
“皇后娘娘,这怎么会是麻烦呢!这可是一国之母您的亲口关心啊!臣妇的侄儿要是听到了,定会感激不尽您的慈母关怀!”
李氏其实很想说“天子庇佑顶个屁用啊”,然而这样的大实话她才不敢说出来,毕竟她只是神经大条了些而已,并不是蠢。
“你不好奇他们嫉妒我什么吗?”杨春元一脸震惊道:“难不成……你看出来了?”
而王喜姐在一番思来想去过后,最终也是不想再隐瞒什么了。
“所以呢?”张重辉问道:“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在得知自家男人醉酒后,李氏第一件事便是央求皇后能够开恩,让她去西苑看看丈夫。
因为他出生卑微贫寒,不似其他师傅那般出身高贵!出身低嘛,要想往上爬,就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咯!”
……
“好好好,咱不看就是。”王喜姐只好是换个法子,但想了半晌,她却是实在找不到什么别的理由了。
“啊!张司丞落水了!”
见素来乖巧的女儿这般生气,王喜姐心疼的同时也是愣了一下,她居然差点把杨春元这茬给忘了。
“张兄,我跟你说,叶先生他是东宫讲师里头最好说话,最没架子的师傅了。
“皇爷……这……救还是……”
朱轩媖是她的亲生女儿,若是连唯一的亲骨肉都信不过,她还能信谁。
“张兄,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排挤咱俩吗?”杨春元像是看穿了张重辉的心思一般,凑上来问。
与其说是打探,倒不如说是杨春元‘自报家门’,张重辉都还没问什么,对方就跟竹筒倒豆子一样什么都说了。
“啊!你果然知道啊!”杨春元一脸兴奋!
趁太子和讲师们都还没来,杨春元急忙将张重辉拉到了最近的无人偏殿里。
听见喊声的叶向高先是愣了一下,扭头看到是杨春元在喊他后,便要抱着厚厚的经史走来。
“五郎。”朱翊钧还在说:“我记得你小时候特别乖,怎么现在防备心变得这样重了?是不是……被你侄子给带坏了?”
讲师们都有专门的休息场地,伴读们则回到了课桌旁,三两聊天的聊天,打瞌睡的打瞌睡。
“去东宫了啊。”王喜姐点点头道:“那想来身子应该是好全了。”
“为什么?”张重辉随口一问,脑子想的却是郭正域和叶向高等人集体躲避他的各种行为举止。
然而皇后王喜姐却是再三推脱,并且还十分热情,且不容拒绝的留李氏在宫中暂时居住下来。
……
“朕可以答应为你父亲平反,但你不能再像先前那样欺骗朕了,好不好?”
这一回,张允修沉默了,此刻混沌的脑子让他分不清楚,皇帝究竟是想试探他,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就在张允修努力梳理着脑子里仅剩不太多的理智,努力使自己清醒些时,耳边却是传来了这样的一句话。
新妇李氏本就神经大条,更是不会去多想,忙爽朗回道:
二人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王喜姐是个话少的,聊着聊着就变成了她在听话多的李氏讲话。
然而,却是有一个人丝毫不慌,反倒还抬手招呼起了那个‘提早来’的讲师,并毫无规矩地大喊道:
他不像郭先生一样凶巴巴的,也不像别的师傅那样唠叨,你知道为什么吗?”
身为皇后,她有责任与义务,去为皇帝丈夫隐瞒一些事情。
张允修只记得,这个年长自己几岁的小皇帝特别爱跟他炫耀,而他也只是碍于对方皇帝的身份,加上他父亲的要求,无奈才只能陪着对方玩罢了。
杨春元介绍完了叶向高,话语里的讥讽意味不可谓不足,妥妥一副勋贵子弟瞧不起底层人的说辞。
“为何?”张重辉很捧场地问了句,虽然他已经大概猜到了为何。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排挤了。”张重辉一言难尽。
王喜姐倒也不觉得啰嗦聒噪,听着年轻姑娘讲着自己的新婚燕尔,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合着这小子真是缺心眼,分不明白好赖话啊……
“他们排挤你,是因为你罪臣之后的不光彩身份!而他们之所以排挤我,是因为他们嫉妒我!”
张重辉刚想说他没看出来,然而还没开口,就有讲师来了。
“噢,这样啊。”张重辉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
“回皇后娘娘,臣妇也不太清楚大侄儿的病好全没,倒是今日出门前,臣妇听夫君同府中管家说了句,让人送些银子和厚衣物到东宫去给大侄儿。”
“啊……也是……”王喜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她发现这个新妇虽然该有的礼数都有,但终归还是神经大条了些……
就好像方才那番尖酸刻薄的话语,只是平常阐述,而并非故意讽刺嫌弃一般。
“还愣着干什么!快救人啊!”
只是这听着听着,突然有宫人来禀报了。
“好!”见人总算是上套了,朱翊钧忙是趁热打铁问道:
于是,王喜姐直接将自己的真正目的,对女儿全盘说出,道:
但杨春元身为未来驸马,本该有一大堆跟屁虫上赶着巴结才是。
一阵安抚,并打发了李氏过后,王喜姐陷入了两难的沉思之中。
“啊,倒也不用了。”王喜姐脸颊微微泛红道:“不用这么麻烦……”
所以……
此刻,距离下午的课时还有一段时间。
见母亲这般欲言又止,素来心思敏感的朱轩媖,止不住的自己胡思乱想了起来。
这一想,朱轩媖就想起了,皇帝父亲安排在东宫里的那个所谓未来驸马。
得皇帝赐婚,张允修去了西苑向皇帝陛下谢恩,新妇自然是要到后宫,向中宫皇后谢恩。
“我冷静不了!”
叶向高扭头就走了,杨春元却是并没有看出哪里不对劲,反而还沾沾自喜地向张重辉介绍道:
就在朱翊钧想着继续问些什么时,眼前醉醺醺的张允修突然发疯似地往一旁的湖里冲了去!
“噗通!”
“娘娘您宅心仁厚,臣妇回去后定让夫君转告侄儿您的关心之意。”李氏恭恭敬敬地回道。
救命恩人的亲叔叔这会儿不知死活,王喜姐只觉得内心愈发纠结,良心也越发难安起来。
杨春元先是白了其他人一眼,随后才凑近张重辉耳边,很是认真道:
张兄!我想跟你结为异性兄弟!好哥哥!我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
看见女儿的那一刻,王喜姐顿时便想起了李氏不久前才说的,张重辉已经去东宫了一事。
张重辉几乎可以肯定了,杨春元不是演的。
张重辉扭头看向了杨春元,只见对方的脸上,竟没有一丁点的怪异神色。
“母后,您该不会跟父皇一样,也想撮合我跟那杨春元吧?”朱轩媖有些生气道:
“我都说了我不想那么早嫁人,我现在只想留在您身边陪着您!
难道您就那么嫌弃我,跟父皇一样巴不得将我赶到别人家去嘛!”
如今坤宁宫还尚未修建好,皇后干脆搬来了慈宁宫跟太后一块儿住,故而新妇便来此谢恩。
“媖儿,实话同你说了吧,其实我是想让你去东宫,跟张……”
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众人急忙分开,回到各自座位,等待太子来了上课。
可身为一个有良知的人,她更是难免的对救命恩人张重辉,产生出了愧疚之意。
而你不一样,你第一次见我,就一副懒得搭理我的样子!可真正相处下来后,你却并没有因为嫉妒我而离去!
张兄,虽然你是罪臣之后,虽然你是上门女婿,但我不介意你这些不好的身份!
张允修纳闷地看向了朱翊钧,他很奇怪对方好端端说这种恶心人的话做什么?
虽然当年,他们是在一块儿当过玩伴,可在张允修的印象里,他对朱翊钧的印象并不怎么好。
在一阵短暂的思索过后,叶向高道:“太子就要来了,你待下午课业结束后,再来找我帮忙吧。”
然而,才刚迈出一步而已,在看到杨春元身旁的人是张重辉后,叶向高顿时眉头皱起,步伐也骤然停了下来!
“五郎,其实朕心里一直都在将你当成亲弟弟来看待,我甚至一直在想,要是潞王能有伱一半乖巧就好了。”
一听到自家男人喝醉了,李氏急得有些失了规矩体统,忙问道:“青天白日的怎么还会醉酒?我夫君有无大碍啊?”
一听到‘侄子’这两个字,张允修顿时意识到了不好,他急忙捶了捶脑袋,迫使自己清醒!
慈庆宫。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难不死’之后,心态发生了变化还是为何,自打去年上元节遭那一劫过后,皇后王喜姐原本病恹恹的身体居然好了不少。
“张夫人,那个……”王喜姐突然问起道:“听说你家大侄儿病了大半年之久,如今还没病好吗?”
李氏却是突然认真了起来,一板一眼道:
“诶诶诶!你等等等!”张重辉都震惊了,忙是打断劝道:
“你先冷静一点,咱俩才认识第一天!”
新妇李氏生性活泼,是个话多没什么把门的姑娘,加上皇后王喜姐的态度温和柔善,于是皇后问什么,李氏就回什么。
“不!想!”朱轩媖二话不说便是拒绝,她又不是没见过好看的男人。
“你记住了,以后你有什么问题,去找叶先生就行了,你千万别去找别的先生!
别的先生们狗眼看人低,他们会因为你罪臣之后的身份欺负你,瞧不起你的!”
其实,朱翊钧原本只是想通过‘侄子’这個么导火索,弄清楚这些年以来,张重辉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而已!
然而杨春元的待遇,却跟张重辉这个罪臣之后没什么差别,同样遭人孤立排挤。
就算发现了,他也会认为张重辉是在心疼他遭人嫉妒。
恰巧,就在这两难纠结之时,王喜姐的女儿朱轩媖来了。
张重辉就这么仔仔细细地看着杨春元,对方每一个皱眉叹气的细微表情,全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媖儿。”王喜姐转了转眸子,探意问道:“你有许久没去见你弟弟了吧,你就不想去东宫见见他吗?”
起初,二人还只是唠着一些客套话,可这唠着唠着,话题却是有些偏离了起来。
张重辉也是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他身为‘罪臣之后’,被其他伴读们排挤,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然而,这样一个过激的举动落在朱翊钧眼里,却是让对方起了疑!
“五郎,你侄子到底是什么人?”朱翊钧直接问了出来:“他……到底是被谁夺舍的?”
“……”
与此同时,刚走到偏殿外,偷听没两句的朱轩媖也是被这俩人的‘虎狼之语’给惊呆了!
不是吧?这……